「妄兒,明日可要記得進宮,朕……還有許多事要和你說呢。」
我不知站在我身邊的顧妄為什麼會抖了抖身子,可「妄兒」這個名字,卻聽得我通體生寒。
顧妄連聲應下,旋即帶我離開。
皇帝也屏退眾人,從袖中拿出一個寶藍色的錦囊,先是拿到顧山眼前晃了晃,隨即寶貝一般貼在頰邊。
「朕的愛卿,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。」
皇帝撥開擋在顧山臉上的頭發:「你若是能像你兒子那麼聽話就好了。
「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嗎?
「他跪在我跟前,頂著一張和你相似的臉,說:『陛下想讓我成為誰,我就成為誰。』
「我真是……
「好快活。」
皇帝把臉埋在錦囊中,深吸了一口氣:「你若是聽話些,你的寶貝,就不會這樣被我拿在手里了。」
「陛下。」
顧山嘴唇干裂,聲音嘶啞:「您放過她。」
皇帝輕笑一聲:「愛卿怎麼還是不明白,朕不放過的從來只有你。
「是你,不肯放過你的郡主。
「你若是想放了她,還有她淪為窯姐兒的姐姐,我這樣寵你,你想要放兩個女人,不過是勾勾手指罷了。
「愛卿真是自私又懦弱。」
我被顧妄扣在墻根動彈不得,皇帝和顧山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鉆進我耳里。
顧妄說:「聽到了嗎?
「你知道了吧,知道顧山為什麼總是被陛下傳進宮中。」
所以……
所以顧山從那日后就再也沒有碰過我。
所以……
顧妄說的把顧山拉下馬的辦法就是——
我轉頭看著顧妄,身子抖得如同篩糠。
但很快,我就陷入一片黑暗,耳邊只剩顧妄近似瘋魔的聲音:「金枝,別這樣看著我。
「我怕我會忍不住,剜了你的眼睛。
」
13
顧妄進宮的次數越來越多,他身上也漸漸生出當初我在阿姐身上聞到過的味道。千金一兩的香粉也蓋不住。
可饒是如此,他也仍舊同我歡好。
「金枝,我們誰也別放過誰。」
每每結束,他就抱著我同我說顧山。
顧山雖被收監,但皇帝卻始終沒明發諭旨。
甚至隔三差五還去暗牢看他,偶爾還會帶著顧妄一起。
我一想到那些事情就惡心反胃,卻總會激怒顧妄。
從前他身份卑賤,又一心喜歡我。
如今他是這偌大個顧家的當家人,待我的心思也早沒有之前純善。
只要我露出半分嫌惡,他便想方設法地折磨我。
難怪。
難怪顧山說他不是好歸宿。
我又想到了顧山,多日沒胃口的我,竟好想吃他當年做的那碗清湯面。
自從顧妄生了病,皇帝便只當沒他這個人,他也因為一身的病有些瘋癲。
一會兒抱著我叫我「金枝」,一會兒又「求陛下憐惜」,甚至還曾胡亂去抓鏡子里的人,惶恐不安地喊著「顧山」。
盛極一時的顧家,就這樣沒落。
在我聽說顧山因為久病不愈死在牢里的時候,顧妄剛瘋完一場,眼下尚且留了幾分清明。
府里的下人逃的逃跑的跑,大有當年信王府被抄家滅族之前的模樣。
我看著渾身潰爛,已經瘦得皮包骨的顧妄:「顧妄,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。
「待我死后,你讓人把我和我的阿姐埋在一起,就埋在亂葬崗,有水仙花的地方。」
阿姐連盛夏都沒撐過去,死之前也和顧妄一樣,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兒。
但在摘香樓卻是司空見慣,一卷草席便了結了我阿姐的一生。
「金枝,我以為你會求我,求我讓你和顧山葬在一起。」
顧妄過來抱我,血水蹭了我一身。
空中不知何時飄起雪來,頃刻間便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。
顧妄雙眼空洞無神:「你放心,我那麼喜歡你,怎麼舍得你死后寂寞。」
我小腹傳來一陣劇痛,我低頭看著沒入小腹的刀,耳邊是顧妄的低語:「金枝,我說過的,我們誰也別放過誰。
「若有來生,我們一定還要在一起。」
鮮血融進雪地,我扯了扯嘴皮,勾出一抹笑來。
顧山自私懦弱,拉我入了泥淖,我也有樣學樣,勾著顧妄陪我游走在禁忌地帶。
本就是踐踏真心,誰又算得上好人呢。
可我看著禁錮了我整整六年的顧府,看著眼前這個和顧山格外相似的顧妄,我用盡身上最后一絲力氣推開行跡瘋魔的顧妄,跌跌撞撞地往外跑。
「我才不要有來生!」
鋪著積雪的地面濕滑,我猛地摔倒在地,可看著近在咫尺的顧府大門,我還是如蛆蟲一般,一點一點地往外爬去。
門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,可我卻永遠陷入了昏暗。
我到底……還是沒能逃離這個地方。
我生于初春,死于隆冬。
世間的風雪從不停歇,徹底結束了我開頭美好、結局潦倒的一生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