頭也不回地再一次駛出了那道城門。
衛楓瀕死,我衣帶血。
但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夜晚。
跟很多年前,我倆并轡離開汴京的那個晚上,一樣好。
春風得意馬蹄急。
只是我的視野開始模糊,我的手也逐漸失去力氣,我再也握不動刀,也勒不住韁繩了……
我抱著衛楓墜馬,摔在草叢里滾了幾滾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」我仰面大笑,笑出了眼淚。
半世裕妃,終成漢王。
我死得,不虧!
17
再度醒來時,我頭頂好多個腦袋。
齊玩松了口氣:「總算醒了。」
洪玉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:「你要是再不醒,我們可都沒轍了。守著偌大的地盤,有兵有馬的,唯獨缺個主公,這上哪兒說理嘛!」
我猛地坐起來:「伯約呢?」
「別動!你以為身中七箭是鬧著玩的嘛?!」齊玩拿紈扇拍著我,要把我摁住。
我頂著鉆心的痛跳起來:「伯約怎麼樣了?我要見伯約!」
洪玉娘誒了一聲:「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。」
我是金口玉言,她們攔不住我,攙著我到隔壁。
「陛下!陛下在哪里?我要見陛下……」門里傳來衛楓虛弱的叫喊。
「誒……陛下怎麼會來,陛下在襄陽呢。小楓楓乖啊,把這碗藥喝了……」這是黃老令公的聲音。
「你騙我!」衛楓喊出了哭腔。
「是陛下救我出城的!是陛下救我出城的!我雖然口不能言,但我記得!我記得!」
我一把踹開門:「伯約!」
衛楓眼前一亮,隨即淚流滿面:「陛下……」
我沖上去握住他的手,熱淚盈眶地與他額頭相抵:「伯約……」
衛楓沒有再回應我,在我懷里暈厥過去了。
「他怎麼不動了……」我的眼淚不自禁往下流,用力搖了搖他,「伯約,你醒醒!」
齊玩一扇子打掉我的手:「他傷得這麼重,你少動手動腳。」
「太醫——」我撲到太醫腳下跪下,拽著他的袍子,「你一定要救救伯約!他還這麼小……」
「別叫了!盡力了!你這一跪,是想把太醫嚇死嗎?」齊玩趕緊讓洪玉娘把我攙回隔壁去。
等我情緒穩定一點,齊玩匯報:「那天你們出城后,被玉娘所搭救。我搞到了一條龐大的商船,你們都是九死一生,坐不得馬車顛簸。」
「譚三闕那里怎麼樣?」
「還能怎麼樣?大肆搜捕,要死的衛楓,和活著的你。」
我冷哼一聲。
「也多虧了那天晚上他及時喝止了放箭,否則,你是決計活不下來的。聽說他后來還把那波放箭的弓箭手全都砍了腦袋。」
「賭的就是這個余情未了。」我眼中精光湛然,「我不讓你們進城,也是這個緣故。只有我去,才可能有一線生機。譚三闕為了兒女私情放過我,那就是縱龍入海,從此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。」
「男人從來不會覺得女人會是個威脅,他們終有一天,要為這樣的傲慢自大付出代價。」齊玩道。
18
我在江上一路躺到襄陽。
衛楓的傷勢比我嚴重很多,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的,昏睡的時間多,清醒的時間少。
我好不容易去瞧他一次,他臉上還扣著個金面具。
黃老令公執劍守在他身邊:「主公看可以,但小衛有言,不可以掀開他的面具。」
「不能看臉?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……」
但既然是衛楓的交代,我自然也不敢逾距,拉起被子一角想看看他的傷勢。
黃老令公趕忙叫停:「被子里面也不能看哈。
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小衛是這麼交代的,我也不知道。」黃老令公摸了把胡須,看了我好幾眼,「不過依老臣所見,小衛和公主男女有別。公主掀小衛的被子,那確實不大好。」
我的手一停。
氣鼓鼓轉著輪椅到門外。
「臉上有面具,身上有被子,我看了個什麼,啊?!我什麼都沒看見!」
齊玩忽然笑起來。
「你笑什麼?」
她搖著扇子,笑而不語。
我搖著輪椅作勢要撞她。
她嚇得趕忙說:「孩子大了,怕丑!」
她繞到我的輪椅后頭,推著我走:
「你想啊,他臉上被譚三闕刻了字,多恥辱,多不好看。人家俊俏小后生也是要臉的。」
「我有消疤的金瘡藥啊,還是當年譚三闕給我的。不知道這麼多年有沒有過期……算了死馬當活馬醫,你快快給他送去。」
「是~」
「誒等等!」我叫住他,「臉怕丑,身子為什麼不給我看?」
「你是色狼嗎?看人家的身子。」齊玩瞪了我一眼。
「我那是好色嗎?我那是真心實意擔心他啊。他為我受了這麼重的傷,我想看看他的傷口怎麼樣了,也是人之常情。」
「不準看。」齊玩擋住了我的眼睛,「人家沒穿衣服。」
「啊這……」
當晚,太醫來給我診脈。
「從前陛下悲哀過度,憤慨過度,傷心、傷肝。今天卻憂思過慮,傷了脾臟。陛下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心事?」
「誒。還不是因為衛將軍。」我嘆了口氣,「我與伯約,是摯友,是知己,是君臣,也是同道。我要是個男人,就可以堂堂正正跟他拜把子,結為異性兄弟。可我是個女人,連與他抵足而眠都做不到,與他握個手,還要遭人非議。我真恨我不是個男人。」
太醫無語收拾藥箱:「救不了。
」
「誒你……」
洪玉娘溜進來:「陛下想要照顧小衛將軍,那還不簡單,扮作侍女就好了呀。」
「妙啊!」想不到我水匪出生的粗莽女將軍,還有獻計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