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于是我的衛將軍,我戰無不勝的衛將軍,被鎖鏈釘穿了肩胛骨。
臉上被刻上了「反賊」二字。
戴著二十斤重的枷鎖,于北風中穿著單薄的白衣,批發冼足,在汴京中游街。
那天,街邊站滿了黎民百姓。
他每走一步,都有鮮血從傷口中流下來。
他的血流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。
最后,停在宮門前。
譚三闕高據天闕之上,居高臨下俯視著他。
他的劊子手拿了十八根指頭粗的木楔子,擺在衛楓面前。
第一根,刺穿了他的左手。
譚三闕問他:「衛楓,你降不降?」
伯約他說:「不降。」
第二根木樁刺穿了他的右手。
譚三闕問:「現在降不降?」
伯約他說:「不降。」
第三根,第四根,第五根……
「不降。」
「不降!」
「不降!!」
風蕭蕭兮,汴京城中充滿了他的慘叫。
以及那句。
——不降。
到最后。
他已經喊不出來了。
白衣染血,少年將軍遍身洞穿木楔,再也沒有馬背上決勝千里的氣度。
可是譚三闕卻從驚怒到害怕。
因為他只有一根木楔了。
「衛楓!下一枚會刺入你的心臟,要了你的性命,你難道還敢說不降嗎?」
衛楓倒在血泊里,氣息幽微,手指動彈了一下。
他掙扎著,用他最后的力氣抬頭,用炙熱的骨血,在地上寫了一個字。
那個字模糊,骯臟,潦草。
偏生所有人都辨別的出來。
那是劉字。
我的劉字啊……
「后來呢?」
「譚三闕失了態,跳起來大喊,砍頭!把他拖出去砍頭!」
「可是汴京城里的老百姓怒發沖冠,沖上了殿前廣場。
「人太多了,他們結成人墻,推搡著金吾衛。
「等人潮退去,衛楓已經不見了。
「目前城中正在大力搜捕,但依舊沒有他的下落。
」
我流著眼淚,但卻笑。
「是啊,人民不會忘記。」
人民不會忘記,是誰克定蜀川,是誰北平燕云。
無人見過衛伯約。
可又無人不識衛伯約。
15
我依舊星夜趕路。
「現在汴京城里戒備森嚴,譚三闕大力搜捕衛楓。況且他傷勢過重,生死未知,陛下……」
「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我就是去看看他。」我平靜道,「不論生死,我要帶伯約回家。」
行到汴京城外,有一村婦前來投我:「你可是漢王?」
「是。」
「太好了、太好了……你可來了。」她激動地握著我的手,「小衛將軍在我們清江里。」
原來那天,有一殺豬的屠戶,身強體健,于騷亂中背起衛楓就跑。
他住在貧窮的汴京南,一個叫清江里的坊市。
當天,里正接了上面的任務,來他家巡視,一下就發現了屋子里多出來的人。
市集上貼滿了衛楓的通緝令。
但是,里正什麼話都沒有說。
清江里的一百單八口街坊鄰居。
誰也沒有說。
里正去后復返,帶來了繃帶。
左鄰拜訪屠戶,送來了藥酒。
街口有個太丞,以前在太醫院工作,這天拎著小藥箱去屠戶家吃了頓飯。
這些販夫走卒,就用這樣的方式,默默地聚沙成塔。
救了他們的英雄。
我喬裝打扮,進了城,跟隨村婦走進清江里,在眾人無聲的目睹下,推開了那扇破舊的門扉。
這是一間很小的陋室。
但有一床百家布拼湊的厚被子,一看就知道,是新翻的棉絮。
我的少年安靜地沉睡著。
我上前,跪在了塌上,握住了他的手:「伯約,我來救你了。」
16
我一人一馬,將衛楓護在懷里,離開汴京,在出甕城時遭遇埋伏。
四周俱是搭弓引箭的士兵,黑夜里猶如一簇簇鬼火。
城墻上,浮現出譚三闕的身影。
「我就知道!」譚三闕又氣又恨,「這五年里,我給你寫過多少信,甚至親自捧著皇后衣冠前去接你,你都沒有回來看過我一眼。」
「但我一旦俘了衛楓,你忙不迭就來了!」
「劉寧歡,你就這麼喜歡他?!你還記得你是誰的妻子嗎?!」
「你竟為了這種愚蠢的理由害他?!」我握緊了刀柄,然后無奈松開,「譚三闕,你若還顧念昔日情分,就放衛楓離開,為天下留一絲將血。」
「你還敢為他求情?!」
我忍無可忍,抓起我的一縷秀發,手起刀落!
「既然如此,當初結發,今已相還!你我從此,再無關系!」
晚風急。
發卻輕。
我手一松,那縷秀發就飄散在風中。
「你說離就離?!」譚三闕眼中通紅,「你以為你今天走得了嗎!」
城樓上的每一張弓都拉緊了。
我輕蔑地看了他一眼,淡然勒馬向前。
前頭就是城門。
那里有月光,越來越近了。
「劉寧歡!」譚三闕的嗓音帶上了一絲哭腔,「我答應你,我答應你……只要你舍棄衛楓回到我身邊,我們還跟原先一樣!既往所有我不追究!」
我將身上的鎧甲穿到衛楓身上,將他護得嚴嚴實實。
「譚三闕,你還是不懂我。」
「自我從汴京出逃的那一天起,我就只有一種死法,那就是逐鹿天下,兵敗被殺!」
「而不是為了給你生個孩子,死在那深深深深的皇宮之中。」
「今天,你可以欺我辱我,甚至將我粉身碎骨,但你唯一做不到的,就是擁有我!」
「我永遠永遠,都不要再為你做婦!!!」
譚三闕聽到這句話,當場昏厥過去了,城樓上亂成一鍋粥。
弓箭手開始放箭。
箭簇一道道沒入我的身體。
我卻不覺得疼,護著懷中的衛楓,縱馬于大道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