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一步走上高臺,譚三闕在那里等我。
看到我的剎那,他眼中閃過一絲恍惚。
我們久久地對視著,我率先收回目光,緩步走到他身邊。
其實很久以前,我的心愿,也只不過是……也只不過是這樣走到他身邊,跟他并肩而立,看天高云闊,江山多嬌。
禮官給我二人奉上酒。
我執酒,與他輕輕一撞。
十年前,在潼關的桃花樹下,我亦是這樣,一碗清酒,與他共飲。
一杯酒,便許了此生。
「夫人!」
「夫君~」
「我們一起出中原,收蜀川,然后北伐遼國,如此,便可收服漢家天下。」
「好!不管你到哪里,我都與你一道去。同生共死,永不相棄。」
我還記得那桃花酒的味道。
甜而純澈,像是一場美夢。
但是言猶在耳,我們手中的酒,卻早化為了滿杯血腥。
他南面而王。
我稱孤道寡。
漢王與皇帝之間只剩下冰冷的歃血為盟。
再沒有年輕的譚校尉與汝陽公主,英雄美人,兩心無猜。
「三郎,我想問你一句話。」
「你問。」
「你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嗎?」
他的聲音有一些哽咽:「北伐遼國,收復,漢家天下。」
沉默。
「寧歡,我也有句話想說。」
「請講。」
「遼國若破,可……緩緩歸矣。」
我笑了笑。
三郎。
回不去了。
我們站的太高,沒有人聽見風聲里,我與他的往昔。
會盟結束后,譚三闕送了我一樣禮物。
那是皇后的衣冠,裝在珍貴的檀木托盤上。
紅袍鳳冠,鮮艷得有些刺眼。
我撫摸著這光滑的綢緞,像是撫摸一段死去的夢。
這時候,一道白光閃過,衛楓一劍挑起那件禮服,棄之于地:「你送我主皇后衣冠是何意?你想侮辱我主!」
譚三闕大怒:「她本來就是我的妻子,什麼叫侮辱!你又是什麼東西,輪得到你說三道四?!」
剛剛訂立盟約,這兩人竟然統統拔劍,怒目相向,沒人拖著就要打起來了。
「算了。」我摁下衛楓,讓他以大局為重。
我想,譚三闕并非是要侮辱我。
只是在重新平起平坐后,他又一次,重新看見了我。
不是看見那個在后宅中操勞的妻子。
而是看見那個十八歲的汝陽公主,鮮衣怒馬,意氣風發。
收進后宅的女人,再是尊貴,也不過玩物,玩物不配愛重。
但我,從來都不是玩物。
我帶著衛楓離開的時候,裕國的皇帝獨立于銅雀臺,眼圈通紅,淚流滿面。
人總是這樣。
要等物是人非,才會悔不該當初。
13
是年,譚劉聯軍一同北伐。
衛楓領西路軍,譚三闕領東路軍。
一開始,一切都很順利,聯軍勢如破竹,直逼上京臨潢。
可有一天,前線突來戰報:衛楓被俘。
「怎麼可能?」我捧著奏報,手足無措,「譚三闕被俘,我倒還會信一信,衛楓怎麼可能被俘?誰能打得過他?再探!」
軍馬一日千里,再來消息:「衛將軍確實被俘,且……」
「不要吞吞吐吐!」
「……且是被譚軍俘虜的。」
我腦袋里嗡地一聲,跌坐回了龍椅上:「譚三闕竟然背離盟約,偷襲衛楓?!」
「是。衛將軍攻遼的路線被泄密,遭遇埋伏,退回岐溝關,原本接應的譚軍卻將他重重包圍。衛將軍孤軍堅守三天三夜,最終兵敗被俘。」
「擒拿衛將軍后,譚軍與遼國簽訂合約,退守雁門關,將之前所占領的燕云之地,全部割讓給遼國。」
我又氣又急:「譚三闕他是瘋了嗎?!做出這種事!」
齊玩難得地露出了憂色:「看來,對于譚三闕來說,遼國只是肘腋之患,衛將軍才是心頭大患。會盟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借口,他是想借此引誘衛將軍孤軍深入,將其活捉。」
我的衛將軍,不是敗于遼人的刀馬,卻是敗于同盟的暗箭。
「無恥狗賊!」我咬牙切齒,「速速集結全部人馬攻打汴京!我要救伯約!」
「萬萬不可!」滿朝文武統統跪下,「陛下!此時攻打汴京無異于以卵擊石。若是失敗,荊州不保,帝業有危!」
我氣得一劍斬下桌角:「哪怕帝業不保,我也要救伯約!」
「陛下!」群臣剛直,不肯退讓。
我心中悲哀,我知道他們是對的。
我救不了。
我救不了我的衛將軍。
可我怎麼能救不了!
我怎麼敢救不了!
僵持半刻后,我解下佩劍,與傳國玉璽一道置于桌上:「朕將親領一千死士前往汴京,營救伯約。」
「陛下千金之軀,我愿代陛下前往!」黃老令公抱拳。
「譚三闕擒之卻不殺之,意圖在朕。」
「你只顧著衛伯約,卻不顧江山基業了嗎?」齊玩質問我。
「當年朕與伯約只身入荊州,這才有了如今的基業。國可以失一將軍,朕卻不能有負伯約。」我想起當年我們星夜出奔的那個夜晚,不禁淚流滿面,向諸卿家長拜,「季漢,就托付給諸位了。」
黃令公道:「陛下往,臣亦往!」
徐良道:「是啊。多派幾路人馬,也好相互之間有個照應。」
齊玩誒了一聲,亦是出列。
我掃過一張張面孔,除了是漢臣,他們也是衛楓的同僚與摯友。
「可以去,但不要入城。入城,我一人就夠了。」
14
我們星夜兼程,趕往汴京。
行至半途,就聽見汴京傳來的消息。
譚三闕想要招降衛楓,先是賜他金銀美人,許以高官厚祿,衛楓全不理會。
宋寶瓶勸說譚三闕將其當街施以酷刑然后斬首:「讓所有人看看叛賊的下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