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我也知道,人可共患難,卻不能同富貴。
周老爺是怎麼對待變賣娘家家產供他做生意的發妻的?
我揉了揉眉頭。
那個冬天真冷啊,周夫人的尸身還是我收殮的。
明明才二十八歲,卻因為操持家事衰老得像是老婦人。
明明周老爺那麼有錢,她卻好像從沒吃過飽飯一樣。
那麼那麼輕,我一個小姑娘都能輕松抱起來。
我真的很害怕,有一天我也會像周夫人一樣,在溫如言飛黃騰達之后,被棄之敝屣,死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。
這世間有太多沒辦法信任的東西了。
13
溫如言的書房門關了沒兩天,他就出來了。
重新走出來的溫如言,步伐堅定又溫柔。
他陪我在窗邊看風景。
說是看風景,其實我什麼都看不見。而溫如言,從呼吸聲來看,我覺得他在看我。
他說:「安安,如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。」
為了讓他更堅定地信任我,我說:
「為什麼這麼說呢?」
「皇上不可靠,他如果知道我是前朝公主的兒子,我必死無疑。而將我置于這樣危險處境的廣平侯夫人,同樣不可靠。」
「那我憑什麼就可靠了呢?就因為我們在深山里互相救了彼此的命嗎?」
在這里我停頓了一下。
溫如言,你要記得我救了你的命,一定要記得。
「人是會變的,總有一些意外存在,或許是威逼,或許是利誘,或許是挑撥離間……」
我顫抖著攥緊他衣袖。
「溫如言,我真的很怕!」
「安安,我來找你就是想說這件事。」
他擁住我,順著我頭發,從后腦撫至后背。
莫名地,我平靜了很多。
「太子的道路過于兇險,未來會遇到什麼不可預測,無論如何,你都要相信我最愛你,好嗎?」
他輕輕吻了我。
聲音輕柔得像鳥的羽毛。
「我會治好你眼睛的,等我。」
14
因為眼睛看不見,很多事情我都沒辦法參與。
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聽英娘跟我講,今天溫如言天不亮就出門了,中間回來了幾次,帶了什麼人,談了多久的事情……
每天晚上入睡我見不到他,起床也見不到他。
只有夜半迷糊之時能摸到他溫熱的軀體,聽他咕噥著我的名字,反手將我摟進懷里。
廣平侯夫人有時探望我,皇后有時召我進宮。
面對廣平侯夫人,我說:「母親,咱們是一家人,我和如言自然是向著你的。」
面對皇后,也就是她背后所代表的皇上,我說:「母后,我嫁給如言,咱們就是一家人,父皇這樣器重如言,日后若是前程有望,我們一定孝敬母后。」
在周家多年,我別的沒學到,只學會了看人臉色說話,這樣可以讓自己少挨點打。
哪怕是陪廣平侯夫人說一晚上話,應和她藏在平凡話語下的野心之后,我依然可以無縫銜接陪皇后聊聊家常,說說體己,夸夸皇上英明。
兩邊我都吃得很開。
皇后看起來很喜歡我。
比廣平侯夫人更喜歡我,也對我更真心。
走出皇后宮門,她的大宮女還追了出來,送給我首飾糕點。
都是我提過,我喜歡的。
這個大宮女叫鈴兒,有點像英娘。
聲音像,年齡像,人也一樣的憨傻真誠。
她說皇后娘娘命好,從一屆民女躍升皇后,又生了個皇子有出息,以后都是享福的命,她跟了皇后娘娘,也是命好……
我也跟著笑,說可不是麼,人人都羨慕皇后娘娘呢。
鈴兒說:「太子妃殿下你也命好呀!從一個普通民女變成了太子妃,這可不是一般的福氣!只是可惜,以后太子殿下繼位,會另立他人做皇后……」
對哦,本朝規矩,皇后不可立世家女。
我垂下眼簾。
我已經被廣平侯府認作了女兒,是不可能做皇后的。
溫如言他……會有別人做他的皇后。
「那也沒關系,太子殿下這樣喜歡你,就算不是皇后,也是貴妃,對了,就像是淑貴妃一樣!」
鈴兒本沒有惡意,可是不知為何,我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尤其是她提到了淑貴妃。
皇上真的很喜歡淑貴妃,就像溫如言喜歡我一樣嗎?
如果是真的,那他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,看著淑貴妃短短一年就抑郁而終的?
我和溫如言,終有一天也會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吧?
到了那個時候,我想要活下來,又該依靠什麼呢?
我的心事逐漸沉重。
臨走之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皇后寢宮。
夕陽沉入院內,磚瓦披上一層暮澤。
鈴兒站在門口朝我揮手。
她笑得很純粹。
像她這樣一路順風順水的宮女并不多,她能保持純真到現在,也的的確確是命好。
我漸漸遠去,看著鈴兒逐漸消失在夕陽里。
這時我忽然意識到,我能看見了。
出宮門的時候我看到了溫如言。
他正在和一位看起來年老又硬朗、醫藥知識淵博的太醫告辭。
溫如言看見了我的車。
手腕一撐,他便跳進來。
「我的安安辛苦了,每日出入皇宮一定很累吧?」
「母后雖然對我很好,但不知道對兒媳婦怎麼樣,她有沒有為難你?」
「安安如果累了,下次就不要進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