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話雖如此,她又抬起頭,輕吐了口氣,「能來認錯的,倒只有你一個。」
她看向我,無聲地笑了笑。
那以后,我便同金綺熟絡起來,更覺得慚愧——金綺絕不如外表這般,或者說,她就是如外表一樣,美麗又兇悍。
金綺對我的衣著十分不滿,幾次三番洗腦后,我小心翼翼修剪著裙擺。
「再剪一寸!你是用手指甲量的嗎?再剪一寸也不會露屁股啊!」
金綺不但對我的衣服不滿,對我的頭發也不滿。
又是幾次三番的說服拉扯,我稍稍剪短長發。
趁人不在,拉上窗簾,悄悄卷了卷……
金綺說我雖接受了新式教育,但骨子里依舊脫離不了傳統。
裙子改短、頭發打卷,只是第一步。
后面的二三四五步,我被牽著走、推著跑。
半年后,我不但改頭換面,還被「教唆」著做了許多先前不曾,也不敢做的事。
我給家里的信上,寫了這許許多多,以為父親和兄長會不悅。
可回信來時,父親兄長都勸我,要與金綺交好交心。
這樣的女子在這樣的世道中,堪稱傳奇。
10
留洋期滿,我即將回國時,最舍不得她。
金綺比我灑脫。
校內鐘樓頂上,她點燃一只細細的煙,邊抽煙,邊低笑。
「初見你時,只覺得你長得好看,但也只是好看。」
「一言一行,像用尺子丈量出來的,刻板又乏味。」
「可你這人,又有那麼點與眾不同。那日,別人背后說我浪蕩,你卻反駁,說我是明艷……這話,我聽見了。」
「從那時起,我便關注你,看來看去,我發現我們或許是一類人。只是我骨頭夠硬,你脾氣溫軟,但無論如何,我沒看錯人。
」
「你明日啟程,要回國去了。」
「只盼你,隨心所欲,只盼你,勿忘知己。」
我脊背輕靠在她背后,仰頭望向月色。
「知己勿忘,再見有期。」
11
輪渡停靠在滬寧港口。
父兄對我的衣著沒有不滿,只是擔憂。
「北風起了,好歹披件斗篷,怎麼還露胳膊呢,著了涼可怎麼好?」
回到祖宅,一團白軟沖進我懷中,奶聲奶氣喊我母親。
我走時,微竹還是個嬰孩。
我回來時,他也長這麼大了。
我與家人分別兩年,正在其樂融融時,電報發來。
應扶回國了。
應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,他帶了一個年輕女人。
那女人容貌靚麗,一襲洋裝,拎著珍珠手袋,戒指、項鏈、耳飾,樣樣不缺。
美則美矣,只是浮艷,遠不及金綺那朵人間富貴花。
應扶的裝扮也變了,西裝皮鞋,頭上抹了發油。
進了正廳,他只說了一句話:「我要離婚。」
12
應扶握著那女子的手,面無愧色。
他父親重重將拐杖杵在地上,「你說的什麼混賬話?!」
「爸,我考慮了很久,也痛苦了很久,我和謝雨微沒有感情,是純粹的包辦婚姻。」
應扶說完句話,終于正眼看我,「念在你這些年,照顧老人孩子的份上,我給你體面。不休妻,只離婚。」
「混賬東西!」
我父親氣得臉色白發,指著應扶吼道:「謝家供你留洋,雨微為你生子,你怎麼敢……你怎麼敢的?!」
我安撫著父親,神色既平淡又鎮定。
「應扶,你想清楚了,一定要離婚,是嗎?」
「是。」
應扶毫不遲疑。
「我和婉婉真心相愛,這也不是舊社會,沒有三妻四妾。我只要一夫一妻的感情,給她尊重,也給你交代。」
聽他這話,我非但不氣,反而輕笑出聲。
「我是你的結發妻子,你和她卻是真心相愛,她既不是你的妻,也并非你的妾,難道一直以來都是沒名沒分地跟著你?」
「你對她的尊重,便是讓她連個妾都算不上?」
13
那女人臉色一沉,輕蔑看我樸素的居家衣裳。
「你以為誰都像你,還活在封建年代?開口就是妻妾的,我們是情侶,自由戀愛的情侶!」
她不說話還好,一說話,應扶的母親與我母親饒她不得。
雞毛撣子、長桿煙袋,一通招呼。
應扶哪容得別人打他的心上人?又是護,又是喊,百年謝家的正廳里亂成一片。
我閉了閉眼,開口道:「夠了。」
聲音不夠大,沒能阻止他們。
我冷靜端起瓷杯,重重摔在地上。
「夠了!」
漠然冷森的聲音伴隨瓷器碎裂聲一同響起。
眾人住了手,都看向我。
我一字一句道:「大哥,取紙筆。」
我迅速寫了幾行字,寫完后,扔到應扶身上。
應扶看了一眼,臉色巨變,「休書!?」
我冷漠說道:「當初你入贅謝家,是我謝家的人,別人婚姻平等,夫妻離婚,但你還不配!休書拿走,從今天起,你不再是謝家的上門婿,更不是我謝雨微的丈夫。」
應扶最是要自尊的人,當下便要撕了休書,卻被他父親阻攔。
「雨微。」
應伯父慚愧不已,「是我沒教好應扶。你要休夫,便休夫吧。」
「爸!」應扶不服地低喊。
應伯父反手一巴掌,重重打在他臉上。
「不知感恩的畜生!」
應扶捂著臉,滿眼不可置信。
但那已經不是我該管的事了。
14
應扶帶著他的真愛與父母去了滬寧。
臨行前,他恬不知恥再次登門,想見一見孩子,被我大哥領著仆傭打了出去。
那是謝家的孩子,和應扶沒半點關系,再敢上門就打斷他的腿!
兄長氣呼呼回來時,我正在花廳里看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