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「一個罪臣之女,本王都嫌臟,又如何配得上?」
又下雪了,雪落在額尖,涼涼的。
我身形晃了晃,不可置信地看著轉角處的那片玄色袖角。
小皇帝的聲音更是疑惑:「江氏不是已經沉冤昭雪了嗎?怎麼會有罪?」
「皇上切記,勤于政務,勿囿于情愛。」嚴璟安的嗓音明顯不悅,「皇上覺得,三年前江氏抄家,當真是因為江尚書貪污稅款被查麼?」
手上的湯婆子砸進雪地里,輕輕悶悶的一聲,他們并沒有發覺。
心口跳得很快,一個破天荒的猜想冒了出來。
我又想到這三年,嚴璟安陪我四處搜證。
大雪,他跟我南下尋父親的舊友,手上都凍得皴裂了,他毫不在意。
前年,我們遭遇山匪流民,他替我擋箭,叫我別哭。
去年,殿前控訴,老皇帝怒他逆旨,他卻擲地有聲地說與我同進退。
現在,他站在后廊的拐角,嗓音低沉:
「江氏,功高蓋主,民心所向。」
「當除。」
我身形顫了顫,指甲嵌入掌心。
怎麼會……
小皇帝沉默了很久:「那為何,要留著江姑娘?」
「江氏抄家,目的是以儆效尤。至于留著江浸月,」嚴璟安頓了頓,「是為了彰顯皇室的仁慈。」
腳邊湯婆子周遭的雪已經化了,沾濕了我的鞋襪。
我終體力不支,扶在一旁的梅樹上,雪簌簌地落滿了一身。
這三年,竟是這樣麼?
我為江氏喊冤的三年,因為嚴璟安一句話堅持的三年。
現在看來,竟然像個笑話,連活著都是……
「誰?」
玄色的身影從轉角處走出來,看到我,身形僵住。
雪里,我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一口腥甜涌上喉頭,雪地里綻開一抹鮮艷,我捂著胸口,只覺得蝕骨鉆心一般的疼。
好疼……
嚴璟安神色一瞬間慌亂,聲音不穩:「綰綰…」
「阿玄是不是注定活不了?」我躲開他要過來扶我的手,看著他笑了,「就算你找到了阿玄,是不是也會殺了他?就像當年你逼迫我父親自刎一樣?」
雪愈發大了,連湯婆子上都沾了薄薄一層。
我抹抹唇角的血:「嚴璟安,你好算計!」
「綰綰……」
可笑嗎?
我竟然從嚴璟安臉上看到了慌亂與心疼,還有無措……
小皇帝不忍,上前幾步:「江姑娘,你……」
「皇上。」
我噗通朝小皇帝跪下。
「江姑娘!」他慌忙過來扶我,「雪地寒涼,你先起來。」
我笑著笑著,眼淚就滾落下來,聲聲控訴:
「我父親當年拒侯拜相,就是怕先皇多心。」
「他賑災有功,民心所向,不應該是大齊的榮嗎!?」
「如若是我父親還在,他定會教導皇上,功過賞罰,權衡之術,而并非如此心狠手辣。」
嚴璟安的指尖蜷了蜷。
小皇帝眸中不忍。
我重重在雪地里磕了個頭:「江氏之女,愿以江氏血脈,為大齊做最后一件事。」
「江浸月,請愿,與南夷和親。」
6
那日我向小皇帝磕過頭之后,便體力不支地昏了過去。
昏昏沉沉間,嚴璟安把我橫抱起,狐裘毛領上染著獨有的清冽梅香。
他慌亂地喊著太醫,我能聽見他雜亂的心跳,他在害怕。
如若,我死在了那一刻就好了。
來去了無牽掛,反正沒什麼可以留戀的了。
但我還是醒了。
我又看見了床榻旁的那副熟悉的面容。
可我現在,看到他就覺得惡心。
「你昏睡了三日,起來喝藥。」嚴璟安面色無常,像往常一般遞了藥碗與飴糖過來。
我沒接。
藥碗在空中滯了一瞬,又放回案桌。
「有阿玄的消息了,綰綰你聽不聽?」
攥緊被褥,我抿唇一言不發。
我突然好恨嚴璟安,他拿捏我的死穴,是這樣的輕而易舉。
「百曉生定是同你說,雪天的厘山,走不出一個活人。」嚴璟安坐在床榻旁,替我掖著被角,嗓音淡淡。
「但江尚書之子,又怎會是普通人?」
我霎時抬眸,與他深邃的眸光對上。
一塊瑩潤的玉佩落在眼前,這是阿玄的!
同我的那塊一模一樣!
我伸手去搶,玉佩又被嚴璟安收回袖中。
他深如潭水的眸光,一瞬不瞬地看著我。
一把端過桌案上的藥猛灌下去,我連飴糖都沒吃,著急地抓住他的袖口。
「阿玄,阿玄還活著嗎?」
「活著。」
玉佩落入掌心的那一刻,眼淚簌簌地就落下來。
這……真的是阿玄的玉佩!!!
「阿玄在厘山養傷,我派了太醫去照顧。你的身子目前無法舟車勞頓,待他的傷養好,我便接他回來。」
嚴璟安給我塞了一顆飴糖,我嘗不出味道。
他說:「你怨我也好,恨我也罷。」
「南夷的和親你不能去。你要活著,好好活著。」
嚴璟安起身,指尖藏入袖口蜷起。
「就當是為了……阿玄。」
我被囚禁在了攝政王府,真正的囚禁。
以前,我還能自由出入,現在我只能被關在四四方方的攬月軒里,見不到外面的世界。
太醫每天都會來給我把脈開藥,翠玉也戰戰兢兢地待在我身側。
他們說這是心病,需要心藥。
嚴璟安開始忙起來,他本就要教導小皇帝,還要處理國事,這會兒南夷使臣來訪,更加抽不開身。
每每半夜,我總能聞見床榻旁的一抹清冽梅香,帶著濕雪的味道。
冰涼的指尖碰碰我的手背,然后收回手,替我掖好被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