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孫副官使盡渾身解數仍舊勸不動我,最后只好離開。
走之前留下了一袋子銀元,說是沈淮川給我的,我不想要,可他扔給我就跑了,我追不上,只能收下。
等沈淮川回來我再還給他罷,我想。
46
我們一家搬進了我養病的那間小院子里,雖然稍微有些擠,但一家人在一起,也就什麼都不怕了。
三日后,江州淪陷了。
鬼子闖了進來,殺人放火、打家劫舍、奸淫婦女,他們無惡不作。
整個江州都籠罩在陰云里,無人能掙脫。
人們終日惶惶,不知哪一天,鬼子的子彈和刺刀就會降臨到自己身上。
47
哥哥在報社找了一份工作,做記者,寫文章,是他喜歡的。
江州醫院被炸毀之后,院長出資搭建了一座臨時醫院,我也繼續回去做醫生。
爹和二兩則在巷子口擺攤給街坊們瞧病,娘在家操持家務,得閑的時候也會過去幫忙。
日子雖清苦,但比城中大多數百姓已經要好許多了。
爹說,我們一家安安穩穩活著就好,活著就好。
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呢?
如今我已經不奢求別的了,只要一家人都在就夠了。
只是有時候聽到槍聲炮火聲,我還是忍不住想起沈淮川。
不知道你現在在哪里,有沒有受傷。
你會活著回來找我的,對嗎?
要記得我在等你啊。
48
這些日子鬼子四處抓地下黨,鬧得滿城風雨,人人自危。
有時人好好在家里坐著,忽然就有鬼子闖進來把人抓走,說是地下黨,然后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。
我就親眼見到過幾回。
娘總是不厭其煩地耳提面命,下班一定要快些回家,千萬別在路上逗留,也別去瞧熱鬧,看到鬼子要趕快躲起來。
好好好,我們每次都笑著連連點頭。
49
今天輪到我值班,下班的時候夜已經深了。
我在醫院門口看到來接我回家的二兩。
「往常不都是哥哥來接我嗎,今天怎麼是你來?」我問。
二兩接過我手里的包,笑著說:「大哥今天有事沒回來,我怕你一個人走,就先來了。」
路過一家還沒關門的酥餅鋪子,我去買了幾塊,我倆邊走邊吃,剩下幾塊準備帶回家里給爹娘和哥哥。
曾經的江州夜里也是燈火通明,車水馬龍,歡歌樂舞通宵達旦。而現在也不過九點多鐘,街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人了,處處凄涼,像是一座死城。
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會在路上碰到兩個醉酒的鬼子。
他們看見我,兩眼放光,露出惡心的笑,嚷嚷著要上來抓我。
我和二兩轉身就跑,可是跑到一半我卻在被炸得坑坑洼洼的路上崴了腳。
二兩扶著我踉踉蹌蹌地逃,眼看著就要被鬼子追上,他忽然松開了手,將我往前一送。
我回頭看他,他說:「二姐你找個地方躲起來,我把鬼子引開就來找你。」
「不要去,二兩!回來!」
「二姐,別怕,快去躲起來,你放心,我跑得快,我會回來找你的,等我來找你。」
說完他就沖向了那兩個鬼子。
我知道我留下來不但幫不了他,反而會成為他的負累,所以我只能轉身,瘸著腿拼命向前跑去。
只有我跑得更快,二兩才能多一分脫身的機會。
我跑了一陣,鉆進一座被炸塌了一半的房子里藏了起來。
四下里寂靜無聲,只有偶爾不知從多遠的地方傳來的冷槍聲。
我等了很久,一直沒有等到二兩。終于等不下去了,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廢墟,往回趕。
回到了我和二兩分開的地方,我看見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,身下是滿地鮮血。
他的身子已經涼透了。
渾身上下被鬼子的刺刀捅了十幾個窟窿,血都流干了。
我抱著他,失聲痛哭。
有沒有人啊!有沒有人可以救救他?
他明明膽子那麼小,他很怕疼的,這麼多刀,得多疼啊。
二兩,我家二兩。
他還未滿十八歲,那麼年輕。
他還沒有出師,還沒有擁有一家自己的醫館,沒有娶一個漂亮老婆,沒有生一個大胖小子。
我家二兩,他再也沒有機會長大了。
50
爹娘看到二兩尸體的時候哭得老淚縱橫,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幾歲。
爹抱著他,很久很久都不松開。
「都是我的錯,當初就應該讓你們去香港,要是去了香港,二兩他……他就不會……」娘不斷重復著這句話。
他們早就把二兩當成自己的親兒子了。
「娘,不是你的錯,不是……」我哭著搖頭。
我們都知道是誰的錯。
我家二兩沒了,可連個為他喊冤的地方都沒有,他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,像一陣煙一樣散了。
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,厄運專找苦命人。
哥哥一天一夜沒回來,我去打聽才知道因為他寫的文章激怒了鬼子,他和幾個同事都被抓進了大獄。
萬幸的是,因為有報社的影響力在,鬼子不敢直接殺他們,但是想贖人,要拿錢換。
要很多很多錢。
我只好動用了沈淮川給我的錢,終于把人救了出來。
沈淮川你看,你又救了我一次。
哥哥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五天,二兩已經下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