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以將身體里的臟東西抽出來。
甚至可以打開人的頭顱、胸腔,再縫回去。
有時候急診送來的病人已經奄奄一息,若由中醫診治,只能讓家屬回去準備后事,可我卻看著宋晏他們硬生生將人救了回來。
我一度迷茫,不知自己多年所學有何用處。
反倒是宋晏一直安慰鼓勵我,盛贊中醫的精妙。
他說西醫簡單粗暴,中醫卻意蘊悠長,懂得調和人體,既治標亦治本。
他也常同我學習中醫藥理,有時候給病人開藥還會讓我開一些中藥,起初無人看好,可后來效果竟比只用西藥來得更好,這才漸漸被大家接受。
有一次一個病人肩背疼痛,醫院卻怎麼也查不出原因,只能給他開止疼片。
宋晏讓我去試試。
我用上了針灸,沒想到病人反饋疼痛明顯減輕,當夜沒吃止疼片就睡著了。
「昭玉,你看,你的醫術不是一無是處,中醫也是我們的驕傲。」
26
江州城外戰火連綿,有時候甚至能聽到槍炮的聲音,滾滾的黑煙一圈圈飄上天。
難民大批涌進城里,有人在城西建了一座難民營,聽聞里面有不少傷病號,想請我們醫院過去義診。
院長安排了我和宋晏還有幾個同事一起過去。
面對眼前綿延一片沒有盡頭的棚戶,看著那些衣衫襤褸、形銷骨立的難民,我忽然發現,現在的世界遠比我想象的糟糕。
我在難民營里看到梁書儀,她忙著指揮工人建房子,甚至自己也會上去搬木頭,和工人們一起累得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扇風乘涼、嬉笑怒罵。
原來她每日忙碌的是這些事情。
我們在難民營待了一天,天快黑的時候才結束義診。
離開時,我看見梁書儀正在給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擦汗。
那男人在她面前岔開腿彎下腰,臉上帶著淺淺的甜蜜的笑。
就在我要走的時候,梁書儀叫住了我。
她頭一次沒叫我二姨太:「晉小姐,今天謝謝你們。」
我朝她笑了笑。
我做的同她相比根本不算什麼。
但我一向不太會同人客氣寒暄,娘總說我長不大,一股孩子氣。
「其實,興建這座難民營的錢都是他出的,我不過出個力。」她忽然說。
我不解地看向她。
她笑了笑,并未打算為我解惑:「天色不早了,快回去吧。」
27
沈淮川和日本人打了一仗,聽聞戰況激烈,戰地醫院連個躺下的地兒都沒有了,前線送了許多傷兵到江州醫院。
醫院床位不夠用,只好在院子空地上臨時搭建起一座營房。
那些傷兵就安置在里面。
如果說難民營讓我知道什麼叫民不聊生,那這些傷兵就是重塑了我對戰爭的認知。
這里幾乎沒有一個完好的人,有的沒了手,有的沒了腿,有的沒了眼睛耳朵……
鮮血和慘叫才是這里的主旋律。
空氣中永遠充斥著揮散不去的血腥味。
昨天還說過話的人,今天就已經變成尸體被抬走。
更讓我痛心的是,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十幾歲的孩子。
有一個全身被燒傷的男孩,身上纏滿了紗布,沒有一塊好肉,到處都已經化膿,黃色的膿水透過紗布源源不斷地滲出來,怎麼也止不住。
他是在我面前走的。
他那雙清澈的眼睛濕漉漉地望著我,他說,姐姐,我想回家。
28
我哭著沖出營房的時候,沈淮川來了。
他的脖子上纏著紗布,我幾日沒見到他了,不知他又是何時受的傷。
他默默望了我一眼,然后走了進去。
看見他進來,有人叫了一聲督軍,緊接著滿屋子此起彼伏地響起叫督軍的聲音。
他一步步走過去,關懷每一位傷兵。
最后他站在場中,環顧四周,語氣沉重:「大家,辛苦了。」
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。
「我替百姓和國家,謝謝諸位。」
說完,他朝著傷兵們鄭重地行了一記軍禮。
凡是能站起來的傷兵都撐著身體起立,向他還禮,不能起身的躺在病床上也要敬禮。
營房里一片肅穆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,他的眼眶似乎泛起了紅。
29
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。
這個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?
日本人打來了,從前和沈軍打得火熱的幾路軍閥聞風喪膽,跑得沒了影,只有他一個人留了下來,拼了命守著這片土地。
面對難民,其它城市都拒之門外,只有他接納他們,大把銀錢撒進去興建難民營。
他救了無數個百姓,無數個家庭。
可他偏偏不愿放過晉家,不愿放過我。
我從前恨極了他。
可現在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30
夜色濃重。
我躺在沈淮川懷里。
他仍固執地環著我的腰,像是某種無聲地宣誓。
「沈淮川,為什麼就不能放了我的家人呢?」我哽咽。
他的手緊了緊。
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,你告訴我,我該怎麼辦?」
良久,他只是淡淡地說:「睡吧。
」
31
我在醫院遇見了奧斯卡先生。
他是英國大使館領事,在江州地位和權勢都很高。
我忽然想起來,前幾年他犯過幾次頭風,怎麼都治不好,后來請了我爹過去給他針灸,幾次施針之后有了好轉,所以對我爹頗為看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