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怒罵不止,周圍的傭人都嚇得戰戰兢兢,大氣不敢出一口。
他一臉平靜,根本不為我的指控所動:「如果你夠聰明的話,就不該繼續惹我生氣,明白嗎?」
我又恨又氣,眼淚奪眶而出,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恨他的薄情寡義,也恨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他抬手擦我的眼淚,微涼的帶著薄繭的指腹停在我眼角:「這就哭了?」
我不想說話,只默默流淚。
他也安靜下來,就這麼看著我,不制止也不安慰,似乎我的眼淚于他而言毫無緊要。
良久,他說:「昭玉,你得知道,如今這個世道,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。」
09
他這是在用行動告訴我這個道理。
我知他說得極對,這樣的亂世里,這邊軍閥混戰,那邊西洋鬼子又闖了進來,還沒消停,日本鬼子又打來。
人命如草芥,連鮮血和頭顱都不一定有用,何況眼淚?
可我緊繃著臉,卻還是忍不住抽噎。
從前爹娘和哥哥總是把我保護得很好,可如今晉家只有我一個人撐著了,我不能垮。
我垮了誰去救他們?
我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淚眼朦朧地望著他:「你到底要我怎麼做?你想要的你都得到了,你告訴我還要我怎樣?」
他不答。
我只得退步:「至少,讓我先去看看他們,他們在那種地方待著,我不放心。」
說完我咬了咬下唇。
他的手落在我唇邊,松開我齒關,拇指在我唇上緩緩摩挲,眸光深沉:「晉昭玉,看你表現。」
他如是說。
10
我倆正僵持著,門口傳來腳步聲,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。
她沒有穿時下流行的旗袍或是洋裝,而是一身皮衣長褲,一頭短發干脆利落,整個人透著股英姿颯爽勁兒。
「夫人。」屋里的傭人向她問安。
我才知她就是梁書儀,沈淮川的夫人。
她的外表同她的名字倒是頗有反差,我原以為她是個有書卷氣的大小姐。
「想必這位就是昨日剛進門的二姨太吧。」她語氣平靜,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,不知是喜是怒。
「嗯。」沈淮川點頭。
她走過來,落落大方地沖我伸出手:「你好,我是梁書儀,沈淮川的大夫人。」
我一時有些茫然,拿不準她是什麼意思,但也下意識伸手同她握了握。
這個禮儀我常見別人做,自己倒沒同人握過手。
沒想到第一次跟人握手是和她。
沈淮川的大夫人和二姨太在餐廳里友好握手,還真是……難以描述。
11
她笑了笑,收回手,從桌上拈起一片面包,對沈淮川道:「我還有事,先出去了,你們繼續。」
她說完便轉身便離開了。
沒過多久,沈淮川也走了,督軍府就剩下我和幾個仆役。
這里很大也很漂亮,可我不喜歡。
我只想回到琢玉堂,和爹娘、大哥,還有二兩在一起。
對了,二兩是我家的學徒,今年堪堪十六歲,他五歲那年,我九歲,在巷子口撿到了他。
我把他帶回家,從此晉家就多了一個人。
雖說是學徒,但其實我們早就把他當作一家人了。
爹說,等二兩出師,就幫他出去開一間小醫館,再給他娶一房漂亮媳婦,生個大胖小子。
可惜,還來不及送他出師,就連累他跟著我們一家一起下了大獄。
12
我把自己關在房中很久,當天夜里,我發起了高燒。
沈淮川找了醫生來家里給我看病,中醫西醫都試了,可我的病還是反反復復,高燒退下去又升起來,遲遲不見好。
入夜,我側躺在床上,沈淮川的手臂橫在我腰間。
我生病這幾日他都很安分,只是每天夜里總緊緊摟著我,有時甚至勒得我難受,好像一松手我就要跑了似的。
我翻身面對著他,低聲說:「沈淮川,讓我見見他們吧,我很想他們。」
他遲遲沒有聲音,但我知道他醒著。
良久,他才說:「病好了就讓你去見。」
13
沈淮川的話比退燒藥還靈,三天后我就徹底康復了。
好在這次他沒有食言,當真讓我去牢里見了人。
因為擔心監牢里條件差,我帶了許多東西過去,吃的喝的,還有棉衣被褥。
一段日子不見他們都消瘦憔悴了不少,爹娘看上去白發都多了,我忍不住流淚。
娘過來抱著我柔聲安慰:「我的囡囡受苦了,你沒事就好,沒事娘就放心了……」
聽著她的聲音,我的眼淚卻更加泛濫。
牢里陰涼潮濕,娘的風濕肯定又犯了吧,夜里會不會疼得睡不著?
爹年輕的時候因為試藥留下腰疼的毛病,不知有沒有再犯。
哥哥是我們家唯一一個不喜學醫喜學文的人。他從前最有禮有節,連架都未曾跟人吵過,現在卻要被扣上罪犯的名頭。
還有二兩,他的膽子是最小的,夜里都不敢一個人去茅廁,不知道有沒有偷偷抹眼淚。
哥哥義憤填膺:「沈淮川那狗賊有沒有對你怎麼樣?」
我搖搖頭:「他……對我挺好的。」
他卻忽然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:「都怪哥哥沒用,保護不了你,玉兒,對不起,哥哥對不起你。」
見他還想往自己臉上抽,我急忙拉住他,連連搖頭:「哥,你別這樣,這件事跟你沒關系,要怪也是怪我,當初不該把他救回來,連累了爹娘,還有你們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