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懷氏嫡系一脈只剩懷瑾一人,終州的旁支自然奉他為新家主。
士族大軍攻破皇城,我以為會被拉到王臺上自辯罪行。
沒想到,他會提前送我上路。
如此也好,省得再受一番屈辱。
左右我都要死了,就替他省些麻煩吧。
朝野皆知我二人的淵源,如今他又扮作男寵「蟄伏」在我府上。
只有讓世人知道他待我無情,才能顯得他更清白無辜,為了誅殺奸臣有多不容易。
我做出挑剔狀:「竟不是賜白綾嗎?」
「白綾價貴,此酒與你最相配。」
嘖,這話可真狠哪,就像尖銳的針,倏地扎在心口上。
我低哼一聲,揪著他的衣領拉下來,仿佛遭受背棄的怨女。
「你可曾愛過我?」
「愛過。」
我手一顫,這臺詞不對啊。
他突然伸手,捏住了我的下巴:「即便我的心依舊為你跳動,也不會向著奸臣。」
這才對嘛!
我仰頭大笑,外人聽起來不知有多傷心。
就連我都敬佩自己的演技,伸手抹去眼角的淚花。
笑夠了之后,大方地接過了鴆酒,一飲而盡。
「大人一定要長命百歲啊。」
三分不甘,三分怨恨,三分委屈,另一分不舍。
任誰看了,都該相信我和懷瑾是真的決裂了吧。
我閉上眼睛,坐等死亡的到來。
疼痛從腹部傳來,攪弄五臟六腑,我忍不住蜷縮在地上。
想要掙扎著背過身去,不讓他看到我死前的狼狽慘狀。
誰知他卻一把將我撈入懷中,手臂收緊,箍著我的腰按向他。
濡濕酥麻的感覺,摩挲至唇上每一處角落。
我打了個冷顫,驚覺他竟是在親我!
這算是……臨死的福利嗎?
21.
我想推開,可越是推,他扣著我后頸的手用力越大,完全沒有要放開的意思。
以至于后來,變成了兩個人的互相糾纏。
直到我喉腔涌上一股血腥,才猛然推開了他。
烏黑的毒血,順著嘴角流下,我的視線變得花白,只能聽到沙沙的聲音。
「是下雨了嗎?」
「是。」
他一手攬著我,一手推開窗。
細碎的沙沙聲更響了,還夾雜著一股泥土的濕氣。
「真好哪,是春雨……似乎你我相識至今…總是夾雜著風雨。」
「十一年前,漏屋疏雨,女公子在廊下講學,懷瑾至今不曾忘。」
我已經看不清東西了,聽力也在漸漸流失。
但他就貼在我的耳畔,以至于這句類似訴衷腸的情話,一字不差的聽了進去。
「姚畹……亦如是……」
害,這場無情的戲碼,算是演砸了。
也罷,左右我都要死了。
懷瑾,也該讓我一回了!
……
我攀在高高的懸崖上,很費力地往上爬。
深淵下面是一條血紅的河水,浮滿累累白骨——
就在我精疲力盡,即將脫手墜入深淵的時候。
突然有人朝我伸出了手:「抓住我,我帶你上來!」
那人笑著喊,遞過來的掌心溫暖而柔軟。
透過迷霧,我看不清他的臉。
但我知道,他一定是懷瑾。
懷瑾啊,若我贖清這半生的罪孽,你還會等我嗎?
「會!」
「……」
我猛然驚醒,心跳如擂鼓,半晌才六神歸位。
這是哪?
房門被人推開,傳來一道道驚喜的聲音:「女公子醒了!」
我定睛看了半天,才認出眼前那一堆笑臉璀璨的人是誰。
竟是本該死了的一百八十二名考生。
22.
賜死考生的時候,懷瑾說著不會再原諒我,也說著沒有以后了。
可他還是信我。
信我即便宦海浮沉,千帆盡過,心底的那束光也不曾倒向黑暗。
所以他離開后,便去查探那些考生的尸體。
昔年我能讓他假死,如今也能在鴆酒上做手腳。
果然啊,還是被他查出來了。
我私下安排好了人,將本該拉去亂葬崗的考生,轉移到了別處。
據考生們說,懷瑾找到他們時,又哭又笑。
那夜,我在雪中躺了一夜。
他也在我沒看到的地方,淋了一夜的雪……
他清楚我的脾性,知道蕭晉一日不下位,我就不會跟他坦白真相,將奸臣的形象演到底。
可他又怕我在宮變中,被不明真偽的人所害。
就想到了我慣用的法子——假死。
他說:畹畹,我們可以一起……
他說:十一年前,漏屋疏雨,女公子在廊下講學,懷瑾至今不曾忘……
他對我說過的話其實不多,我也都記在心里。
卻從未想過,他不只是說說而已。
當年他的出現,替我們趕走了叛軍,迎來了曙光,如黑夜之長明燈,讓我一記多年。
于羽人於丹丘兮,留不死之舊鄉。
他化名丹丘,是盼晝夜長明,驅散籠罩在士族,乃至大梁的黑夜。
更是對我的無聲支持。
他在告訴我,無論時隔多少年,他一直都在的……
我笑出了淚,抹了一把臉。
得夫如懷瑾,死而無憾了!
「女公子要去哪?」
說話的學子叫張文清,就是他當日啐了我一口。
當然,如今也是最關心我的。
我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頭發,笑道:「我要上王臺陳罪,揭發今上蕭晉的十大罪!」
23.
大梁有律,天子朝臣不下獄。
若是犯有罪責,除服散發,登上王臺自辯,所有的百姓都能來旁聽。
是非對錯,由民心所定。
只是這些年,蕭晉隨心所欲,誅殺朝臣全憑個人好惡。
王臺自辯就成了擺設,更不要說定天子的罪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