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姚畹,你我,沒有以后了。」
我所有強撐的情緒,這一瞬,徹底瓦解。
嘴張了又張,才拼湊出幾個零碎的字眼:「……好,你……保重。」
他走了,背影傴僂著,從未有過的潰敗。
直到雪花糊住我的視線,我才敢去追,可手腳早已僵麻,剛一動,就癱倒在地上。
我匍匐在地,想要去觸他留下來的腳印。
可大雪覆地,很快就被掩蓋了。
我終于嚎哭出聲:「不要走……求你,不要丟下我……我很怕……」
可惜啊,我是個被世道所棄的人。
沒有人會同情一個奸臣,更沒有人,會為一個奸臣停留。
大梁天武九年,沒有人知道,我在雪地里躺了一夜……
「恩師醒了。」
入目明黃色的床幔,和床頂的雕刻的龍紋,讓我意識到,我躺的,是龍床。
我要起身,蕭晉卻一把按住我,將絞干的帕子貼在我額上。
他應該沒伺候過人,動作很是生疏。
「恩師很傷心嗎?」
他覷著我的神色,接著道:「十一年前,雀奴被囚禁的時候,也很傷心。」
「所以陛下想讓我也體會一番。」
「不,雀奴只是想讓恩師,站在我這邊。」
「臣不是一直站在殿下這邊嗎?這些年,你想做的事,臣哪樣沒支持?你想殺的人,臣哪個沒同意?坊間豺狼虎豹,一對惡人師徒的罵名,只怕陛下也聽過,陛下還要疑心臣?」
「那不一樣,我知道恩師心中始終有一道光,時至今日,那道光才算徹底滅了。」
他笑的溫和無害,我卻覺得毛骨悚然。
仿佛地獄的惡鬼在朝我招手,說:你已雙手沾滿罪惡,歡迎一道沉淪地獄!
「陛下還想怎樣?」
「嫁給朕,我們一起,重洗大梁朝局。」
「你我,是師生。
」
「今日起,不是了。」
16.
隨著一百八十二名學子的慘死,讓天下人看清了蕭晉的狠絕,尤其是士族。
士族這些年韜光養晦,低調做事,以為蕭晉會放他們一條生路。
如今明白,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事。
所以枉死學子頭七那日,天下各地士族,一齊發動了政變。
蕭晉卻好似很興奮,他拉著我上王臺,說是等日出。
「十一年前,士族叛亂,我們四處躲藏,恩師可曾怕過?」
我回想起當年,那時的確人心惶惶。
王公大臣,世家勛貴,說死就死,砍了腦袋的,破了肚腸的……
說不怕都是假的,但我自幼喪母,被父親一手帶大,脾性全隨了他,有些文人的大無畏氣概。
我甚至都做好了隨時為國殉身的準備。
「但我是真的怕。」
蕭晉隨意的坐在地上,倚著身后的欄桿:「我怕死在叛軍手上,怕飽受折磨屈辱,更怕有損皇室體面。」
我只記得他是諸位皇子里,最溫順乖巧的一個,卻不知他平靜的外表下,潛藏著那麼多畏懼。
「是恩師給了我勇氣,每日看見你在堂上講學,我心里便是安定的,想著你一屆弱女子都不怕,我自沒什麼好怕的。我至今記得恩師講的話,挨過眼前的黑夜,曙光就會來臨。」
他將頭埋在膝上。
「最后確如恩師所言,我們等到了救援,我知道恩師很開心,那個帶來曙光的人,是你的未婚夫,可我不開心,因為懷瑾也是士族。」
我聲音有些干澀:「可懷氏忠君護駕,救皇族于水火之中,他們沒有錯啊。」
「動亂起于士族,平于士族,我皇室的威嚴何存?那時我便暗自發誓,定要翦除士族的勢力,不讓皇室一直處于被動。
」
這是身為皇子該有的考量,都是立場問題,我不能說他錯。
可不該矯枉過正,一味誅殺士族,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。
「那是因為,我確實已經瘋魔了。」
他抬頭看我,高臺上的火把,倒映在他臉上,森森不明。
我忽而有些冷,是從骨子里散發的一陣惡寒。
時至今日,我終于知道他被囚禁的三年里,經歷什麼。
被關在空曠的屋子里,沒有光,沒有人,甚至連手腳都被鎖住,想要去窗臺觸摸陽光都做不到。
漫長的黑暗孤寂,會無窮的放大恐懼,一絲一毫的動靜,都能讓他們感到顫栗,時間久了,只有發瘋一條路。
「兩位皇兄都沒承受住,我想著恩師說的話,想要靠著信念挨過黑暗,可他們抓來了我母妃,我眼睜睜看著她被凌辱折磨,整整三天三夜……皇室體面,天家威嚴,我想守護的一切,都被踐踏在腳下,最后,我在母妃的哀求下,了結了她的性命。」
看著他幽深不見底的瞳孔,我清楚,原來他也在當年的囚禁中瘋了。
一個以復仇為目的的君王,心中是沒有江山子民的。
他想要的,是拉所有人下地獄……
17.
「于羽人於丹丘兮,留不死之舊鄉。」
東方日出的時候,蕭晉靠到了我肩上:「恩師,這次就是您,也拉我走不出黑暗了。」
我眼角有淚滑落,卻惘然不覺。
是啊,走不出了。
「三日后便是封后大典,恩師,可有意見?」
天邊是金色的暖陽,我伸手去抓,全從指縫中漏出。
「臣沒有意見,若是可以,還想看一場昆侖奴的劍舞。」
他笑著握住我的手:「這有何難?雀奴這便下旨,請一批最好的昆侖奴,進宮獻藝。
」
……
蕭晉要立我為后的消息傳出后,遭到了臣民的唾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