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道那些年,他承受了怎樣的折磨和痛苦,才會性情大變,但一定,非常人所能忍受。
所以他忌憚仇視天下士族,縱使是扶他上位的懷氏一流。
這些年,他廢除了科考,就因為士族清貴,多出讀書人,凡是參加科考且中舉的,十之八九都是士族子弟。
士族子弟高居官場,很快,又會生成一股新勢力,如春日之野草,燒之不盡。
可我想說,士族子弟也是靠十年寒窗,才博取功名的,不能因為畏懼士族,就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才。
再者,廢除科舉,那些寒門子弟,更喪失了入朝為官的機會。
長此以往,我大梁官場哪還有新鮮血液?
可這些話我并不能說,畢竟我的前夫家,就是北方士族之首。
「陛下可還記得家父?」
他一怔,繼而點頭。
「自然,姚太師是文官之首,赤子丹心,一腔熱血,當年兵亂,諸多官員貪生怕死,四處逃散,只有他老人家,始終護持皇室,最后……死于賊人之手。」
「家父并非出自士族,他是寒門子,若非科舉,他無法躋身官場,更不可能護持大梁皇室。」
他的手指,輕扣我撿起來的奏折:「恩師之意,是讓雀奴重開科舉嘍?」
我俯身跪地一禮:「正是。」
17.
年關那日,隆冬大雪,天氣冷的不像話。
可我還是想出門看燈,往年都是我一個人,今次,倒多了一個丹丘。
他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后,雖不說話,我卻覺得莫名的踏實。
就像漂泊在外的浪子,突然有了家人……
「夫人買點糖栗吧,新出鍋的。」
看著小販殷勤的笑臉,我點頭,讓他給我拿兩包。
「多少錢?」
小販看一眼我身側的丹丘:「怎是夫人在問?不該是郎君付錢的嗎?」
丹丘有些尷尬,掏出一錠銀子給他,還說了句不必找了。
小販笑著接過銀子。
「這才是嘞,哪有男人讓自家娘子付錢的道理?換成我家,小的早挨了幾棍痛打,郎君一看就是個斯文的讀書人,你家娘子心疼你,也該學些體貼人才是。」
誰能想到,昔年才名在外,以清談聞名的懷家公子,也會有在街頭被人數落的時候。
偏他還無處還嘴,硬生生的把臉憋紅了。
不知是羞的,還是臊的。
我看的新奇,又遞給小販一錠銀子,美其名曰:幫我教育郎婿。
我們找了一處酒樓坐下,二樓靠窗的位置,正適合賞景。
丹丘喚了我一聲,我轉頭,見他遞來一顆剝了殼的糖栗。
我想了想,就著他的手吃了下去。
他瞬間又漲紅了臉,一只手抬也不是,放也不是。
「若是難為情,我自己剝便是。」
他直挺挺的坐了回去,低頭繼續剝:「……還是我來吧。」
我到底沒再繃住,笑了出聲,連帶著嘴里的栗子都香甜了幾分。
屋內炭火烤著,窗外是煙火爆竹的味道,若是太平盛世,我不知該有多歡喜。
「你可知道,我今歲幾何?」
本是隨口一問,也沒指望他能答上來。
他卻一本正經的道:「過了年關,你便二十又七了,我比你,大一歲。」
我笑:「你我這般年歲,若是沒有當年的變故,只怕孩子都老大了,今日也能幫你我剝糖栗了。」
他手上的動作停住:「這些年……為何沒有嫁人哪?」
我不答反問:「你又為何沒娶?」
「為天下尚未太平,為夙愿尚未達成,為……」
他將一顆糖栗遞到我嘴邊:「為我早有心儀之人。」
「我心,亦如是。」
他手一顫,我到嘴邊的栗子沒吃著。
只見他盯著我看了又看,像是沒忍住一般,隔著桌案,將我拉坐到他膝上。
「畹畹,或許我們可以一起。」
我閉上眼,任由他的輕吻落在我的眼皮上。
「可我已是奸臣,聲名俱毀。」
「那就讓我,做你的身后名!」
彼此我并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,后來千夫所指,刀斧加身,我才意識到,這輕飄飄的幾個字,有多厚重。
18.
開春之后,便是春闈。
京都匯聚了天下學子,都在翹首以盼,等著及第登科。
可放榜的前一日,廷尉撫司突然大肆抓捕考生。
有的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,有的是外地趕來的考生。
無論是在家中,還是在客舍,統統不管不顧,橫行直撞,綁了人就押去廷尉大牢。
能參加會試的都是有功名傍身的人,算是天子門生。
本朝開國以來,從未有放榜前日,無故緝捕學子的先例。
一時之間,民怨沸騰。
京兆衙門,大理寺,就連宮門口都堵滿了人。
我坐車進宮的時候,還能看到跪滿一地的學子。
「吾等苦讀數十載,只等一朝中舉,報效朝堂,陛下無故廢除科舉足足八年,令多少讀書人報國無門,如今終能上場一考,陛下為何肆意抓捕考生?」
「大梁以文治國,禮遇讀書人,陛下對我等百般折辱,簡直是斯文掃地!」
「學生不明,學生不服!」
「……」
廷尉撫司的人要上前抓捕學子,不少文臣看不過眼,勸阻道:「他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,士可殺不可辱啊!」
幾方爭執起來,竟將宮門給堵住了。
「大膽,爾等聚眾鬧事,速速退開,還敢擋帝師的車架。」
不得不說,這位統領,很懂得禍水東引。
果不其然,眾人一聽帝師,頓時調轉槍頭,將我的車架圍住,執意要我出來給個說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