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暴雨入注,有些東西,也是洗不干凈了。
……
室內充斥著藥草的氣息,他昏睡著,趴靠在枕上。
手微微的握著,時不時的顫一下。
「姚畹……」
他忽而閉著眼睛喚了我一聲。
「你怎麼知道是我?」
「你身上的味道……我記得………」
我捏住袖子:「血腥的味道嗎?」
「不,是蘭草……幽谷出幽蘭,春來花畹畹。」
記得守孝那三年,我與懷瑾雖未再見,卻一直互通書信。
信末,他都是以一首詩結尾。
幽谷出幽蘭,春來花畹畹,與我共幽期,空山欲歸遠。
我仰頭,強撐著不讓眼淚倒落。
「你終于承認了。」
「抱歉,畹畹……」
14.
自見證懷氏滿門被抄斬的慘況后,我就知道,蕭晉和懷瑾,必須要死一個。
懷瑾總是要報仇的,可他一個罪臣之子,如何顛覆皇權?
我熟讀書卷,知道心下三寸,不足致命。
所以懷瑾「死了」……
我給他建了墳冢,守孝三年,世人皆知我有一個忘不了的舊情郎。
我入了朝堂,成了帝師。
不是我要做奸臣,而是大梁,需要一個推翻暴君的由頭。
有什麼,比清君側更合適的?
可為什麼,懷瑾要回來?
他殺不了蕭晉的,我在他身邊蟄伏八年,沒有人比我更懂他的狠辣與瘋癲。
猶記得當年兵亂的時候,他還是個端方有禮的小皇子。
即便坐在最簡陋的堂下,也清朗矚目,品性高潔,一口一個「恩師」。
教不嚴,師之惰。
我既一日為師,就有責任引弟子走上正途。
若是不能,也該由我,拉他同下地獄……
京城的雨,一連下了半個月,最后在一場血霧中終結。
東市刑場擠滿了百姓,即便淋雨,也不肯錯過這場斬刑。
自佛寺那場刺殺后,廷尉撫司到處在京城抓捕拿人,數不清的官員折進其中。
時至今日,幕后主使依舊沒有查出來,可京城卻鬧的風聲鶴唳,臣民無不戰戰兢兢,惶恐萬分。
是我,奏請蕭晉,將佛寺逮捕的刺客,和一眾昆侖奴斬于刑場。
一行人從囚車上被拉下來,各個不成人形,被差役拖到了刑臺,蜿蜒了一路的血水……
我聽到周圍百姓的竊竊私語。
「先祖創立廷尉撫司,是為了伸冤斷案,如今卻成了朝廷的爪牙。」
「將人折磨成這樣,尚未認罪,就判了斬首,今上,也太不仁德了。」
「小點聲,廷尉撫司的耳目眾多,官員都敢抓,何況你我?」
「聽說是帝師請奏,誅殺這些人的,依我看,她才是最狠毒的。」
「真不愧奸臣之名,此女立于朝堂,實乃我大梁之不幸!」
……
15.
我對四周的咒罵聲充耳不聞,盯著刑場上的那些人看。
「今上濫殺無道,寵信奸邪……縱容私刑,虐殺我等………今日吾雖死,卻依舊不服…」
刀落聲斷,染滿鮮血的頭顱一顆顆滾落。
百姓們都驚恐的避開了視線,我卻目不轉睛的看著,衣袍下的身軀,盡是戰栗……
我強掐著虎口,一步步走回去。
路上百姓雖不敢當面咒罵,但眼中的鄙夷和怒視,毫不掩飾。
將進家門的時候,有一個小童突然從后面跑過,往我身上扔了一個臭雞蛋。
「奸臣,壞蛋。」
身后的侍衛怒不可遏,當即要擒住他。
我卻笑出了聲:「稚子尚知廉恥正義,我大梁,何愁無望。」
「那這孩子?」
「放了他吧。」
我抹了一把臉,抬頭望天,雨消云散,這場風雨,暫時過去了!
婢女要伺候我沐浴換衣,我將她們趕了出去,一頭埋進了溫熱的池水里。
就在我覺得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時候,一只大手將我撈出水面。
「姚畹,你想死不成?」
我大口大口的喘氣,只見他驚怒的眸子里,還藏著不加掩飾的擔憂。
「我以為你要殺我的?」
「那些人既進了廷尉撫司,就沒命再活著出來,與其繼續忍受折磨……」他沉痛的閉了眼:「倒不如死了痛快。」
有一縷濕發,沾到了我嘴角,他伸手替我撥開。
「我知道,你是想將事情止于此,不再讓其他無辜的官員扯進來,你沒有外界傳言的……那般壞。」
酥酥麻麻的暖意卷上心頭,有熱意模糊視線。
我猛然扣住了近在咫尺的人,將他的頭拉下。
我踮著腳,親到了他的脖子,下巴,繼而是唇。
最后,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。
他的手落在我腰間,抬落不是,聲音又低又啞:「這是……干什麼?」
「若有一日,我被千夫所指,刀斧加身,我希望,你能跟世人站在一起,譴責我。」
「……」
16.
京城進入寒冬,隨著天氣變冷的,還有人心。
秋后的那場處決,并沒有澆滅蕭晉心頭的怒火。
他的嗜殺之病,越發反復。
幾個月下來,已經有六戶官員被無故抄家流放。
散朝后,我被傳召至御書房。
他應該剛發了一場火,地上都是散落的奏折。
宮人們跪倒一地,見我進來,如遭大赦般退了出去。
我彎腰,將奏折一一撿起。
大概明白他所氣為何,上折的官員都在說年后春闈之事。
蕭晉摔了一杯茶盞:「又是士族,究竟何時,朕才能將他們斬殺干凈?」
蕭晉恨士族。
十一年前,江南士族叛亂,讓他這位皇子之尊,受盡了顛沛流離,饑惶恐懼,天家尊嚴掃地。
好不容易逃回了京城,又被士族操控,成了階下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