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不著痕跡的擋住身后的丹丘。
自以為做的隱蔽,蕭晉卻突然暴起,眼中又燃起瘋戾,抓過地上的劍,就朝丹丘刺去。
變故太快,我來不及多想,本能地去抓劍柄。
「大人!」
「師尊!」
手心被割破,翻出一層皮肉,濃稠的血滋滋往外冒。
丹丘震驚過后,果斷地撕下衣擺,纏在我手上。
我疼的咬破了舌尖,強令自己冷靜下來,因為殿中還有一個瘋子。
蕭晉轟然跪坐在地上,抱著我的腿懺悔。
「雀奴錯了,傷了師尊,不若你也砍我一劍。」
我倒是真的想砍,但不能。
「為師沒事,只是今日不能留下陪雀奴了。」
「師尊生氣了,不要我了?」
「怎會?雀奴也知道,為師是提筆篆書的文人,手就是我的性命,你也不想為師,變成廢人吧。」
「那就留在宮里,宮里太醫這麼多,治不好師尊,朕要他們全部陪葬。」
我額角布滿了冷汗,強撐著繼續哄。
「宮廷祖制,沒有外臣夜宿宮城的規矩。」
他還要說,我只能拿出殺手锏:「雀奴再勸,為師就真的生氣了!」
他果真怕了,不再勸我留下,卻撥了一隊太醫給我。
我不好推遲,借著氣勢,叮囑他厚葬死去的宮人,近日不可再肆意屠殺云云。
他都一一答應了。
至于丹丘,他眼中的狠厲一滾再滾,終是沒再動手傷他。
4.
「方才殿中只你我三人,為何阻我殺他?」
回去的路上,丹丘冷著臉問我。
「殺了他之后哪?」
宮禁森嚴,一旦弒君,首先就逃不出皇城。
便是逃出去,殺了蕭晉,大梁無主,誰來繼位?
他啞口無言。
「你們這些人,總想著推倒暴君,殺了奸臣,死一兩個人容易,我大梁江山的未來,又該何去何從?還是說,你們弒君,是為了篡位。
」
這話似乎侮辱到了他,他咬著牙說不是。
后來越想越氣,干脆跳車而去。
我用完好的那只手,掀開車簾,驚覺外面竟下起了小雨。
他的背影穿梭在朦朧煙雨中,蕭索不已。
我忽而想起,與他初見時,也是恰逢雨連天。
那時候,他還不叫丹丘。
「某終州懷瑾,見過姚畹女公子。」
……
我父親是文官之首,總想替我找一位最具才學的夫婿。
懷瑾出身北方士族之首,三歲識文,七歲能詩,十二歲就才名傳至京城。
連先帝都有所耳聞,讓懷家家主攜子入京赴宴。
那年我才八歲,見懷瑾生的好看,總角上還簪了花,跑到他的席位上去扯。
他被我鬧的狼狽不堪,宴上君臣卻哈哈大笑。
宴席結束后,我就多了一個未婚夫。
此后,懷瑾隨父返鄉,我二人再未謀面。
我對這位便宜未婚夫,根本沒什麼記憶,只當是陳年的一朵「爛桃花」。
直到十一年前,先帝身體抱恙 ,江南士族叛亂,京城岌岌可危。
5.
未免后顧之憂,皇族貴胄和世家親眷出京避難。
路上雖不太平,可皇子們的課業不能耽擱。
叛軍主要瞄著皇族追殺,同行的文官多半殉難,其中就有我父親——太師姚蘭之。
彼時我剛過及笄之年,臨危受命,換了一身男裝,束了發髻,代父授課。
黃梅雨季,陰雨連綿。
我們躲在偏陋的屋舍下,雖讀著書,心里卻滿是戚惶。
為了振奮人心,我講了一篇《楚辭.遠游》。
「仍羽人於丹丘兮,留不死之舊鄉……」
「丹丘,乃傳說中神仙所居之地,能晝夜長明,驅散無窮黑夜,為師同諸位,也定能挨過眼前的黑夜,等到曙光來臨!」
「女公子講的好!」
那人迎著漏夜疏雨而來,手中的燈火,霎間點亮了整個黑夜。
「某終州懷瑾,見過姚畹女公子,如今京城叛亂已平,奉命迎各位回宮。」
懷瑾的到來,當真如黑夜之長明燈,讓我一記多年。
我們夫妻倆,終是見面了……
我并未隨著隊伍回京,而是扶柩南下,將父親的尸骨帶回老家安葬。
分別的時候,懷瑾奉上了他親抄的悼文,讓我節哀。
父親一生文人風骨,捍衛皇室尊嚴而死,對他而言,也算死得其所。
我雖難過,但尚可支撐。
「子瑾會代行晚輩禮,為姚伯父緦麻三月。」
「緦麻」,乃女婿為岳父母服喪之禮。
他這話,儼然把自己視作我姚家半子了。
我見他如玉的面上,難得露出緋色,莞爾應了聲好。
6.
帆船離岸,我還能看到他佇立遠望的身影。
江水湯湯,衣帶揚揚。
我手里握著他寫的悼文,字跡雋秀飛揚。
若是阿父還在,定會贊他是個好風采的兒郎,實乃佳婿……
當時年少,我的確短暫憧憬過,終州最有聲望的少年郎。
卻也只是憧憬,談不上有多喜愛。
可怎麼也沒想到,不過三年時間,曾經的天之驕子,會跌落泥潭。
更沒想到,我在他最潦倒無助的時候,動了心!
先帝歿于士族叛亂,皇族流散在外,不知死活。
各地勤王之師為了師出有名,另外扶立了宗室子為帝。
誰知后來叛亂平息,懷瑾將幸存的三名皇子,平安護送到了京城。
這下子,不僅新帝尷尬,三名皇子的處境更是尷尬。
扶立新帝的士族,把控朝廷,將皇子們封為親王,名為榮養在京城,實則圈禁。
沒多久,死的死,瘋的瘋,只剩下凌王蕭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