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,忙起身握住我的手:「對不起,暮暮,我不該那樣跟你說話,我錯了,你打我。」
我默不作聲地放下藥碗,轉頭就要離去。
「別走!」
他從身后摟住我的腰,聲音近乎哀求:「我喝,我全都喝掉,你不要生我的氣。」
他端起藥碗,一飲而盡。
藥里放了寒食散,是我從藥鋪老板那里弄來的。
藥鋪老板的話,也是我教他說的。
聽人說,最厲害的殺人手段是誅心。
我冷冷地看著這個我曾經最愛的男人,我一直在誅他的心。
連著幾天晚上,云鏡只是抱著我睡覺,那只手沒有再為非作歹。
他有時會輕輕啃我的肩膀,自厭道:「暮暮,你說老天為什麼這麼對我?」
他想從我這里聽到幾句安慰。
我也跟著唉聲嘆氣:「是啊,老天為什麼這麼對我?」
他在抱怨命運不公,我卻是在抱怨他。
一個內心千瘡百孔的人如何去安慰自己的仇人呢?
燈燭熄滅,眼前浮現的是爹爹慘死時的模樣,還有府上三十七口人在熊熊烈火里的哀號。
我之前進宮,便是想尋找機會向陛下陳情家中冤屈,希望陛下能主持公道,誅殺奸佞。
說來奇怪,在宮里溜達了那麼多次,我都沒遇見陛下。
云鏡發燒昏迷那幾天,陛下就在御花園出現了,盛情邀請我去龍涎宮喝茶。
他屏退左右,與我閑話幾句。
有大臣恰好來遞折子,稟道:「陛下,鹽州縣令遲家全府被火燒死,連他唯一的女兒也死在大火中,掌印派人查了,說是附近山賊所為。」
皇帝痛心疾首:「朕又失去了一位忠臣啊,罷了,讓人好好安葬吧!」
我用指甲把藏在袖中的手掐出血印子,面上盡力維持著波瀾不驚的神色。
皇帝觀察我的神色,隨口道:
「云夫人你看,朕朝政繁多,平時多虧了云鏡打理,希望他早點好起來才是。」
離開時,我心情沉重。
陛下已經查到了我的身世,也知道我遲家蒙受大冤,但是云鏡的勢力太大,他沒有辦法,所以起了利用我來除掉云鏡的心思。
我心中苦笑,我寄希望于天子,天子卻寄希望于我。
罷了。
我自己的仇,自己報。
15
云鏡最近很忙,刑部侍郎經常來府上。
「工部尚書褚尚廷督辦河務失職,已被投入大牢,年后便將其問斬。」
「死他一個怎麼夠?」云鏡轉著手上的白玉扳指,負手站在窗前,「他的族人呢?」
「是,掌印的意思,下官明白了。」
「等等,」云鏡喊住他,「褚尚廷的命,咱家要親自去取。」
我覺得渾身寒涼。
我爹是七品地方縣令,被他默不作聲地害死了,可褚尚廷是朝廷二品大員,竟然也能被他左右命運。
長袖善舞弄權術的是他,對我無底線忍讓的也是他。
很難將這樣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,跟晚上那個對我甜言蜜語的人聯系起來。
許是寒食散的緣故,云鏡最近經常顯得很亢奮。
他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堆玉制的小玩意兒,非要在我身上試試。
被折騰了幾夜后,我白天偷溜出府,去了清風館。
我銀錢給得足,盤靚條順的公子都愿意伺候我。
我點了三個。
云鏡踹開門的時候,公子甲在珠簾外撫琴,公子乙在給我捶腿,公子丙剝好了橘子,正要送入我的口中。
云鏡的臉綠了。
他抓起椅子就把公子甲砸飛了,公子乙挨了一腳,原地吐血,公子丙喂橘子的那只手被云鏡砍了一刀,血嘩嘩地流。
外面呼喊吵鬧聲亂成一片。
「暮暮,你來這兒做什麼?」他臉色陰郁。
我卻絲毫不覺羞恥,低頭咬著手指:
「呃,做些……你做不到的事兒。」
公子甲忍不住「嘶」了一聲,急忙捂住自己的嘴。
云鏡把我逼迫到墻邊,顫聲質問:「我把你伺候得不舒服嗎?」
「只有你以為我很舒服。」我痛苦地別過臉去。
「你昨晚喊了很多聲『云郎』,求我停下。」他繼續道。
「嗯,我是真想讓你停下。」
「……」
云鏡臉色森然,怒道:「你是我妻子,怎麼能來這種地方?再說這種地方不干不凈,萬一……」
我捂嘴輕笑:
「掌印是說這里的人不干不凈嗎?」уz
「你莫不是忘了,你的娘,也是在這種不干不凈的地方將你生下的。」
「你不干凈,你娘也不干凈?」
我笑得愈發張狂,臉上猛地挨了重重一巴掌。
他打完我,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,忽然無措起來:
「暮暮,我不小心,我……」
這里過于嘈雜,正逢燕蒼過來回話,云鏡將我扛到肩上,吩咐道:「全都處理干凈。」
回府時,天上已經下起了蒙蒙雪花。
云鏡看著我通紅的半邊臉頰,輕聲問:「疼嗎?」
「你以后罵我,別罵我娘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世?誰跟你說的?」
他叨叨了半天,才意識到我真生氣了,我既不說話,也不看他。
云鏡急了。
「暮暮,你打我。」
他抓著我的手就要往他臉上打去,我厭惡地抽回手,將他拒之千里。
他說盡了好話,我眼睛一眨,淚水就吧嗒吧嗒地落下。
「別哭啊,你一哭,我的心都要化了。」
他伏在我的膝上,可憐巴巴地央求:
「跟我說句話啊,別不理我。」
「除了你,我什麼都沒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