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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我去跟他說。」我赤著腳就跑了出去。
我長發未梳,脂粉未施,晚秋的風灌了一身涼意,腳下偶爾踩到稀碎的小石子,我也恍若未覺。
喜娘和丫鬟小心翼翼地端著鳳冠霞帔,在后面邊追邊喊。
前堂熙熙攘攘,云鏡甚至請了兩位三品以上的官員陪他來迎親,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和等著搶喜糖的小孩子。
云鏡久久沒等到我,正要親自到后院來尋,猛然看見衣衫不整的我。
滿堂賓客也投來驚訝的目光。
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,大聲質問:
「云鏡,你是個太監,對不對?」
「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
云鏡張了張口,想要解釋,卻發現這事沒法解釋。
自我醒來后與他相處的時間極少,他確實沒有與我提過他的身份。
「他們喊你『大人』,我本以為你是個有錢有勢的大官,嫁給你日后便有了倚仗。」
我嗤笑一聲,搖頭后退幾步。
「沒想到你竟是個不男不女的太監,太監結什麼婚啊?」
「惡心!」
云鏡僵立在原地,紅如烈火的喜服下,映得他的臉慘白如紙。
賓客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神色,連呼吸都收斂了許多。
九千歲之怒,可血流成河。
何況我這樣當眾侮辱他,不知道會落得怎樣的下場。
「我不成親了!」
我撂下一句話轉頭就跑。
「你要到哪里去?」他慌忙追上來。
丫鬟婆子正好捧著鳳冠霞帔趕過來,我沖過去搶過鳳冠,高高舉起,眼神冷漠地望著云鏡。
「太監的東西,我不稀罕。」
我將它狠狠砸在地上。
鳳冠墜地。
做工精致的流蘇被折斷,大大小小的寶石珍珠滾了滿地,那顆最大的夜明珠骨碌碌滾到云鏡的靴子一旁,似乎在對他發出無情的嘲笑。
云鏡的眼角紅了,像要殺人一樣。
霜降已過,我單薄的衣衫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腳上更是冷得厲害。
他在原地佇立許久,周圍靜得能聽見樹葉落地的聲音。
我又瞥見了丫鬟手里的喜服,正要動手。
云鏡搶先一步拿過喜服,展開,披到我身上。
「干什麼你!」我厭惡地把喜服往下扯。
他緊緊抿著唇,我來不及掙扎,已經被他抄起膝彎,抱著向門外走去。
「繼續。」
他吩咐完,周圍的人如逢大赦。
鑼鼓嗩吶又歡快地吹打起來,鞭炮聲噼里啪啦地響起。
太監最多偷偷結對食,像他這樣光明正大娶親的,倒是自古以來頭一遭。
喜娘擦了擦額間冷汗,扯起笑容高喊:「新娘子上花轎嘍!」
一切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「你不舒服,我陪你坐花轎。」他溫聲道。
他躬身跨步,抱我進了花轎。
花轎足夠寬敞,他將我箍在懷里,俯首跟我的臉頰相蹭,像受傷的鹿在尋求治愈。
「暮暮,別嫌棄我。」
9
直到下轎時,我仍對他破口大罵。
云鏡抱著我走進府門,拜堂的地方早就準備妥當,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來了,朝廷官員也來了過半。
他吩咐:「不拜堂了,直接洞房。」
有人匆匆過來回稟:「掌印,陛下派人送來賀禮,您是否……」
「不用。」
陛下御賜,理當謝恩。
云鏡冷冷說完,便抱著我直奔后院。
喜房布置得極盡奢靡,光那一張金絲楠木千工拔步床就跟尋常人家的寢殿一樣大小。
我嫌棄地脫下喜服,手上使力,外面那層紅色紅紗應聲而裂。
云鏡將衣裳搶過去放在一邊,掰過我的肩膀,誠懇道:
「我原以為你知道我的身份,是我的錯,你失憶了,我沒有跟你講清楚。」
我嘲笑:「太監怎麼洞房?」
他低垂了眉眼,試探地想要拉我的手,被我躲開。
「我雖然是太監,也能讓你舒服。」他說得一本正經。
我心頭火起,又羞又怒。
「臭不要臉!」
我拿起枕頭朝他砸過去,罵道:「滾!」
云鏡默不作聲地走了。
沒多久,他又回來了,手里端著一個銅盆。
我瞧著地上紅艷艷的喜服不順眼,便從妝奩盒里找到一支鋒利的簪子,憤恨地將那重工刺繡的喜服劃成一條一條。
尤其是那對鴛鴦,絕不能湊在一根布條上。
「何必跟一件衣裳過不去?」
云鏡搶走我手里的簪子,將我抱回床上,挽起褲腳。
看到盛放熱水的銅盆,我才意識到他要干什麼。
他將我的腳底檢查了一遍,確認沒有受傷。
「腳上最容易受寒,你凍了那麼久,多泡會兒。」
他用潔白的布巾吸飽水分,將我的腳腕也熱敷了一會兒。
他好像一點都不介意我毀了他的婚禮,也不介意我當眾侮辱他。
等他做完這些,我仍舊沒有好臉色,用腳踢他:「你走。」
「洞房花燭夜,夫人讓我上哪里去?」
他看上去可憐兮兮的。
我指著拔步床的小榻:「要不你睡這兒?」
拔步床里外有三層。最里面是主人睡覺的大床,下面有低矮的小榻,是專供夜間伺候的丫鬟們休息的地方,最外一層放著梳妝柜。
云鏡竟然說:「好。」
于是,我睡大床。
云鏡睡在外面一層,小塌剛剛能容下他的身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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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云鏡成親的事鬧得那麼大,外面竟然一絲傳言也沒有。
不知這個司禮監掌印的權力究竟有多大,竟能只手遮天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