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番掙扎后,我委婉道:
「奴婢聽人說,再好的事情也不宜貪多,縱欲過度對身體無益……」
沈映安在燭光下支頤看我,笑言:「懂得還不少。」
他總算暫時放過了我。
老夫人聽說后,對我十分滿意。
「照水,我瞧你是個聰慧穩妥的,等新夫人進了門,讓映安抬你做妾室。」
我才知道,老夫人已經有了讓沈映安娶親的打算,相看了侯府劉家的千金。
像我這樣的出身,能夠被主子看上納為妾室,從此錦衣玉食,不用干粗活,已經是天大的福氣。
何況不知天高地厚的我,早已對沈映安動了心。
他也說喜歡我。
我小臉羞紅,叩謝老夫人恩典。
沈映安爹娘早逝,多虧老夫人身子骨強健,一邊為他忙活婚事,一邊順便讓人把賣身契還給了我。
能夠擺脫奴籍,我心花怒放。
沈映安卻不悅:「少爺要娶親了,你很高興?」
我心中酸楚,仍強自擺出一副笑臉:
「少爺與劉小姐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,奴婢自然為少爺高興。」
他臉色不善,一字一頓道:
「她是妻,你是妾。」
「府上的掌家之權在她手里,你要每日晨昏定省向她請安,每月初一十五我要宿在她房里,你若是沖撞了她,打你罵你都使得……」
我一下子明白過來。
沈映安怕我恃寵生嬌,將來沖撞了新夫人,所以提前警告我。
「少爺放心,奴婢清楚自己的身份,定會謹守規矩。」
他皺緊眉頭,長嘆一口氣:
「萬一她蠻不講理,故意欺負你呢?」
我垂首:「當家主母若是不好相與,我恭謹些便是,絕不讓少爺為難。」
沈映安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,手中的茶盞重重一放,茶水灑落在桌案。
我不知哪里惹怒了他,連忙跪下請罪。
他雖然一向灑脫不羈,但對我極好,從未像今天這般疾言厲色過。
難道是嫌棄我了?
5
沈映安外出會友,外面忽然起風了。
以前他與那群公子聚會,總會把我帶在身邊。
這次卻沒有讓我跟著。
我擔心他著涼,帶著披風前往茶樓,隔著簾幕便聽到里面的歡聲笑語。
「沈大公子,聽說你要娶侯府的劉小姐,你家照水沒跟你一哭二鬧三上吊?」
「她敢。」
這是沈映安的聲音,冷漠又陌生。
旁邊的人起哄:「喲,平時護得跟寶一樣,這次怎麼一反常態?」
沈映安咂了口酒,漫不經心道:
「不過是個下人,玩玩而已,爺以后要玩的女人多了。」
「世間女子千姿百態,就像這馥郁芬香的酒,總要各種口味一一嘗過,才不負人生短短幾十年。」
旁人不可置信:「你對你家照水也是怎麼說的?」
「自然不能。」
沈映安轉著手里的玉光杯,薄唇輕啟:
「對女人自然要柔情蜜意,處處體貼,看著她被你的三言兩語騙得心花怒放,巴不得把命都給你,那樣才有意思。」
「等劉小姐進了門,老子照樣把她哄得跟照水一樣,對我死心塌地、百依百順……」
其他人紛紛拍手叫好,里面觥籌交錯,好不熱鬧。
手中的披風被我揉皺。
原來他對我的所有溫柔,都是玩弄女子的手段。
我終究沒有勇氣掀開簾幕,跌跌撞撞地跑出去,披風不知何時從手中滑落。
外面有馬車等著,我本該坐上那輛馬車回去。
心中憋悶,我忽然一陣干嘔,捂著嘴朝一扇亮著光的門奔去。
在一塊空地上,我吐了半天,卻什麼都吐不出來。
我的月信向來準時,算起來已經有一個半月沒來了。
環顧四周,這里是茶樓的后門,拐過胡同就是寬闊的大路。
馬車和小廝在前門停著,看不到我。
賣身契已經到手,我是自由之身。
出門前身上正好帶了些銀票,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,本想換成散碎銀兩,將來用著方便。
向來謹小慎微的我,竟不知哪來的勇氣。
覺得銀票不用換了。
沈府也不用回了。
突然刮起了大風,伴隨著稀疏的雨點。
我沖進風雨里,拐過胡同,叫了輛馬車。
朝著沈府相反的方向駛去。
6
馬車晃晃悠悠中,待在沈府的日子一遍遍在我腦海中閃過。
記得剛去沈府時,沈映安正在廊下讀書。
夕陽的微光落在他身上,身后的竹影斑駁錯落,靜謐得像一幅水墨畫。
他抬眸看到我,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艷。
「『嫻靜如姣花照水』,書上的句子,很適合你。」
我們那批進府的丫鬟十幾個,只有我得到殊榮,蒙少爺親自賜名。
我喜不自勝,干活也比別人賣力幾分。
在外院灑掃時,不自覺地追逐那道風骨瀟瀟的背影。
人總會向往和貪戀美好的事物,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待到發現時,這份情已經泥足深陷,無法自拔。
我對他一直愛得小心翼翼。
生怕露出一點心思,被人笑話不知天高地厚,想攀高枝兒想瘋了。
做他的貼身丫鬟,我心滿意足。
做他的妾室,我感激上蒼垂簾。
可他把我當成萬花叢中的一朵,把踐踏我的真心當成樂子,我實在無法接受。
再想到他最近奇奇怪怪的言行舉止,我這才明白,他那分明是不想讓我做他的妾,想讓我知難而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