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毒嗎?
我下意識地上前一步。
阿兄皺著眉拉住我的衣袖。
他雙眸也泛著紅,對我搖了搖頭。
地上的男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發出最后的哀求之聲:
「阿綃,求你,把臉轉過去,好不好?」
17
這便是舅舅留下的最后一句話。
能將昔日元小侯爺變成這副模樣的,在場除了那個身著龍袍的男人,還會有誰?
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
李修凜嘴唇微微翕動,臉色顯得格外灰敗。
最近他和娘關系好轉,幾乎讓他快要忘了自己曾經犯下怎樣的罪孽。
為了得到皇位,他又如何的卑劣與不擇手段。
李修凜身形微晃。
他甚至沒有注意到,自己臉上那道偽造的長疤,早就因為額上的汗而開始脫落。
——當年李修凜登基的第一件事,就是重金尋求大夫治好臉上的傷痕。
現在那條醒目的長疤,不過是為了騙取娘的信任,重新畫上去的。
李修凜捏緊的雙拳微微顫抖。
娘出神地看著地上咽了氣的尸體。
過了好一會兒,她將舅舅抱在懷里,轉過身。
天子在她極輕的語氣中潰不成軍:
「李修凜,我阿爹阿娘的書信呢?」
「我真的好想他們啊。」
18
死去的人怎麼會寫書信呢?
看著阿娘單薄的背影,有那麼一瞬間,我甚至希望李修凜真的能拿出書信,哪怕是假的。
可他沒有。
李修凜扶住旁邊的案幾,勉力維持著身形:
「阿綃,你聽我解釋……」
娘目光越來越冷,繼續追問:「解釋什麼?解釋我阿兄為什麼會這副模樣出現在殿前,還是你為什麼殺了我全家?」
她抬起手,指向那個滿口謊言的男人。
「……就連你臉上的疤都是騙我的。」
「你滿口謊言、忘恩負義,枉為人君,亦不配為人。」
她字字泣血,質問直抵人心。
在場有些老臣與阿公是舊識,不忍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。
李修凜倉皇地上前一步,瘋狂辯白:「我為何不是?你與我在崇初書院相識,元家收我為義子,我們一起打下江山……」
「還有,你現在失去記憶,怕是已經忘了,你明明就是異世之人,那元家根本就不是生你養你的爹娘!他們一對你沒有生恩,二不肯放權給我,我為何殺不得!」
他拼命重復曾經的過往。
此番話一出。
娘的眸子里似是連最后一絲怒火都熄滅了。
她在想什麼呢?
可能與我想的一樣。
李修凜……就該死在那個冬夜的。
我心頭隨著這個念頭狂跳起來。
低下頭再看,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將手背掐出了紅痕。
19
李修凜不再遲疑。
他撿起地上的匕首,朝著自己臉上刺去。
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——
直到鮮血從李修凜的額頭上緩緩流下,一道傷口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臉上。
「這樣呢?足夠了嗎?」
「我與你的『李修凜』,可還有幾分相似?」
他此時看起來十分癲狂。
可娘厭惡地看著他,仍然無動于衷。
大概是這幾日來,他們久違的甜蜜過于深刻,才刺激得李修凜更是無法接受眼前突然崩塌的幸福假象。
「阿綃,我是皇上,你為何總是不愿替我想想?我生在這個時代,就必須坐穩這個位置才能活下去,任何變數都不能留,我和你不同。」
「自古以來,為了夫君舍棄本家的皇后那麼多,為什麼旁人做得,你卻做不得?你若對我真心,又怎能不明白這個道理?」
「阿綃,我們明明已經和好了,你昨天還說要給我重新打一條絡子……」李修凜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根素銀簪,「你看,你還將最喜歡的發簪贈與我……」
娘的眸子因為那根發簪終于有了波動。
她上前一步奪過它,卻被李修凜猛地抓住手腕。
「你跟我來!」
20
洗星樓算是這后宮中最特別的一座樓臺。
原因無他。
那是李修凜剛剛登基時,娘常常想家,為了哄她開心,他就把將軍府的洗星樓一磚一瓦地搬了過來。
李修凜拉娘來這兒做甚?
我小跑了一路,氣喘吁吁地撐住膝蓋。
另一邊,阿兄的面色卻越來越凝重。
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也不由得慢慢瞪大了雙眼。
——洗星樓居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。
旁邊挖土動工的那些宮人,在正下方刨出一個坑來。
一只模樣奇怪的「包裹」露了出來。
上面布滿泥土和臟污,樣式也十分奇怪。
我有種預感。
那就是娘手札中提到的異世之物。
原來娘找了這麼久的東西,一直埋在洗星樓的下面!
狂喜涌上心頭。
等等。
似乎有什麼不對。
那也就是說,從一開始,李修凜修蓋洗星樓的時候……就沒想過讓娘回家。
我身上莫名浮起一股寒意。
李修凜的聲音透露著幾分詭異的溫柔:
「阿綃,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有一本手札,我也知道,你能回到另一個世界的辦法,是天時、地利、人和。」
「我可以把剩下的東西還給你。」
「但洗星樓不會再有了。不管你愿不愿意,你已經回不去了。我有的是時間,等你原諒我。」
「父皇!洗星樓是母后最后的念想,您不能這樣做!」
阿兄跪在地上,我緊隨其后,掙扎著爬向娘的背包,死死攥在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