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娘穿越過來的第十年,父皇變心了。
他曾夸她滿腦子「人人平等」的新奇思想,如今變成「妖言惑眾」。
他曾許她一夫一妻,養心殿卻夜夜有新人抬進去。
后來娘為了回家,想盡各種辦法。
她有時會故意泡在御花園的湖里,有時跑到洗星樓上縱身一躍。
可娘沒回成家。
因為她摔壞了腦子。
這一次,她記得所有人,唯獨忘了父皇。
1
今天是娘第八次嘗試從洗星樓穿越回家。
在此之前,她已經試遍了這大半個后宮。
有一次是御花園里的湖,還有一次是何淑妃宮中的毒。
盡管后來事實證明,何淑妃根本沒膽子藏毒,她藏的是瀉藥。
娘屁股帶火,足足竄了三天。
從那次起,她盯上了洗星樓。
其實洗星樓不高,根本摔不死人。
阿兄說,或許「回家」只是娘不愿再面對父皇的借口。
可他似乎想錯了。
今天,娘不僅第十次嘗試穿越失敗,還為了回家,把頭給摔壞了。
2
「快,都躲開!」
「皇后娘娘!皇后娘娘!」
……
嚴厲的叱喝聲夾雜著哭嚎聲,一股腦地涌進鳳鸞殿。
娘被宮人們抬進來。
她完全不像平日里那副活力滿滿的樣子,臉上全是血,也沒有對我笑。
最近阿兄不在宮中,我又是第一次見到這陣仗,嚇得沒了主心骨,撲到床前只知道哭。
不知誰喊了聲:
「快去請太醫!」
全場安靜了一瞬。
沒人敢動。
誰都知道前陣子皇上醉酒來到鳳鸞殿,卻被皇后娘娘用八寶瓶砸破了頭。
我那個狗父皇很生氣。
走的時候掐紅了娘的脖子,還踢倒了一排宮燈。
娘被掐得眼淚直流。
第二天,李修凜就下旨禁了娘的足。
他說,她早就沒有家了。就算是死,也得死在這座皇宮里。
偏偏娘是個硬骨頭,不信命。
她支開宮人,悄悄跑到洗星樓去,才會摔成這樣。
現如今,又有誰敢去求皇上請太醫呢?
我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娘,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。
擦干眼淚說:
「我去找父皇。」
3
我在重華宮的小戲臺找到了李修凜。
也就是我那個狗父皇。
他坐在臺下,閉著眼睛,細細聆聽臺上蕭嬪唱的一出《佛手橘》。
宮里人都說蕭嬪也是穿越來的。
她在臺上的扮相英姿颯爽,回眸的時候,抬手就是一記漂亮的回馬槍。
唯有那一下,李修凜好像睜開眼睛,有些晃神。
我曾聽人說過。
當年李修凜還是個病弱皇子的時候,是娘提著紅纓槍沖進敵營救出了他。
那場景應該和戲里唱的別無二致。
可就是這樣,眼前這一幕才更加諷刺。
我的心頭涌上一股無名邪火。
「父皇。」
我極力克制自己憎惡的語氣。
「娘親她……出事了。」
明黃色龍袍的男子,眼風未動,手上動作依舊穩穩的。
我不得不跪在地上,苦苦哀求他:
「娘她撞了頭,血流個不停。可您禁了她的足,太醫們都不敢進來。」
「求您高抬貴手,讓太醫們進來吧!不然她會死的!」
冷酷的帝王垂著眼眉,恍若未聞:
「朕知道,她是去了洗星樓。」
「這麼喜歡跳,朕可以如她所愿,將那臺子筑得再高一些。」
走投無路之際,腦海突然靈光一現,我下定決心賭一賭。
我哭著撲向那雙繡了龍紋的靴子。
「不是這樣的。」
「昨天入夜時分下了好大的雨,外面打了雷,娘從驚夢中醒來,一聲聲喚的都是您的名諱。
」
「娘她心里苦,她只是不肯說……」
這招果然有用。
李修凜的腳步頓住了。
「她果真喊了我的名字?」
我拼命點頭。
李修凜臉色終于有些許緩和。
他吩咐宮人去傳喚太醫,我悄悄松了口氣,抬手擦干眼淚。
其實,我還是騙了李修凜。
娘的夢話還有后半句。
她說——
「李修凜,放了我吧。」
4
太醫終于得以進入鳳鸞殿。
不曾想,蕭嬪竟也跟著李修凜一起過來了。
她是娘還未出閣那會兒的婢女。
自從李修凜與娘開始離心,她便宣揚自己也是穿越之人,借此吸引李修凜的注意。
可明明蕭嬪所了解的異世之事,都是娘曾經說給她聽的。
蕭嬪像個小偷,靠著模仿就得到了李修凜的寵愛。
娘總說,替身文學什麼的最惡心了。
我不太明白什麼意思。
我只知道,從那以后,在后宮中也莫名其妙開始流行一股「穿越風」。
好像只要沾了「穿越」二字,就能得到蕭嬪那樣的好運。
待到天色逐漸變暗,娘幽幽轉醒。
她眨眨眼,看著床帳,目光中有些空蕩蕩的茫然。
我高興得抓住娘的手。
李修凜立在床帳后,從一旁觀察著她。
他目光晦澀難辨,欲言又止。
「小明月?」
娘瞇了瞇眼。
看清是我,她很快將我抱住。
「嘶,他爹的,頭好痛喔。」
「我這是怎麼了?」
我嗚咽一聲,把她抱得更緊。
「娘,您在洗星樓摔了頭,嚇死我了!」
「您可有好些?」
殿內,宮人早就跪了一地。
娘的目光劃過他們,最后,終于落在李修凜的臉上。
隔了好久,她有些遲疑地開口:
「你是誰?」
5
此言一出,整個鳳鸞殿內似乎又安靜了幾分。
能這麼直接質問皇上的,全天下怕是只有娘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