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沒有抬頭,沒有睜眼,沒有任何回應。
不知道是沒了意識,還是死了,如果他死了……
「他還沒有死。」
我的父親走到我的身后,惡毒的聲音幾乎是蠱惑般地響在我的耳邊。
「我特意給你留的機會。
「殺了他。
「一個獸人而已,殺了他,你就可以繼承我的家產……」
父親的聲音像鐵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,我握著刀的手不斷的顫抖。
「殺了他!殺了他!殺了他!」
在他激烈的催促中,我再也壓不住身體里亂竄的戾氣,轉身,將匕首扎進他的脖頸。
一道血痕高高濺起又落下,將祖宗牌位前的長明燈都澆滅了幾盞。
父親嘭的一聲倒在地上,身子像死魚一樣痙攣,一雙突起泛黃的眼珠死死地瞪著,恨不得將我啖肉食血。
我看著瀕死的父親,心從密密麻麻的痛楚里產生了一點快意。
「父親,殺了你,我也可以繼承家業。」
我舉著滴血的匕首,蹲下身,往他心口上一連扎了三刀。
「這刀,是還給兔子的,補償他一身的傷痛。」
「這刀,是還給我的,補償我十七年的暗無天日。」
「最后這刀,算是你還我姐姐的。」
刀鋒破開血肉,發出茲啦的一聲,我在這聲響里彎下腰,貼著他的耳朵道:「黃泉路上長點眼睛,離她遠點,別臟了她的輪回路。」
他猛地嘔出一口黑紅的血,抽搐了一下,再無聲息。
11
我踩著他的尸體,一刀割開了捆住兔子的麻繩,將軟成一攤爛肉的他抱進懷里。
他氣息奄奄,眼皮重重地垂著,任我怎麼親吻摩挲都始終緊閉。
「你會死嗎,會像姐姐一樣離開我嗎?」
我抵著他的額頭,輕聲問他,我等著他的回答,可他什麼回應也沒有。
他也死了嗎?
一只野獸在我心底掙扎嚎叫,嘶吼著破籠而出。
洶涌的暴戾躥過我的四肢百骸,連額頭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動。
我的眼前虛幻成朦朧的一片,我只覺得徹底墜進了無窮無盡的黑暗,我厭惡這個世界的一切,我只想毀了整個世界。
……
等我回過神的時,祠堂已是漫天火光,漆黑的牌位七零八落地砸在火堆里,冒著焦黑的煙。
而我的手里拿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棍子,不知疲倦地打砸著祠堂的一切。
是兔子制止了我。
醒來的他用盡所有的力氣爬向我,在熊熊的火光里抱住我。
「大小姐,看著我。」
他捧著我的臉,仰著腦袋看我,我在他紅寶石般的瞳孔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,鬢發垂落,形容癲狂,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,可怖又可怕。
可他卻看著這樣的我,露出溫和柔軟的笑,在我的嘴唇上落下一個溫熱的吻。
「我不會離開你。
「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后,愛你所愛,恨你所恨。
「你將是我終生的信仰,就算有一日我的生命走向消亡,肉體腐爛成枯骨,但我的鬼魂依舊會為你搖旗吶喊,沖鋒陷陣,萬死無悔。」
他一字一句,落地有聲,珍重而虔誠。
12
第二日天明,沈家祠堂被一場大火焚燒殆盡,而沈家老爺也在這場大火里殞命。
我和兔子作為他的女兒和獸人,一起跪在被火燎盡的祠堂中,披麻戴孝。
白天,兔子在父親的棺木前哭到發抖,可守靈的當夜,他又爬上我的床。
靈堂前的引魂幡無風晃動,在這濃黑的夜里,發出詭異駭人的聲響,仿佛無常索命的前奏。
他握著我的腳踝,將我冰涼的雙腳窩進懷里,用溫暖柔軟的小腹仔細地捂著。
我的身體像是被一團水裹住了,每一寸皮膚都被浸染得舒適,連一顆心都浮動著,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。
這是姐姐死后,我壓抑痛苦的靈魂,第一次有了歸處。
「你和姐姐,有過接觸嗎?」
兔子思索了一會兒,道:「她是個很溫柔的人。」
「對啊。」我笑了笑,「她簡直溫柔到悲憫。」
我姐姐的靈魂來自異世。
她說她是穿越而來的。
她原本的世界沒有獸人,也不區分貴族和平民,男人和女人更沒有所謂的高低貴賤,人人生來平等。
她總是在強調:「那才是世界該有的樣子。」
一個來自平等世界的靈魂,即使經過十七年的洗禮,依舊沒有辦法接受封建禮制的壓迫。
她苦苦掙扎了十七年,最后還是在結婚前選擇了自殺。
她既做不到兼濟天下,也做不到獨善其身。
她只是痛苦。
而我這個被囚禁于高塔的妹妹,是她唯一可以傾訴的人。
她獨自承受黑暗,卻不遺余力地為我描述了一個美好的世界。
她有那樣燦爛的笑,可依然死在了十七歲。
是父親逼死了她。
是這個人類壓迫獸人、貴族壓迫平民、男人壓迫女人的社會逼死了她。
13
作為沈家唯一留存于世的血脈,我理所當然地,繼承了沈家所有的家產。
沈家最大的產業,是一座私開的獸人養殖場。
養殖場建在百里外的大山深處,我和兔子坐著馬車,顛簸著一天一夜才來到這里。
迎接我的是一個年至耄耋的侏儒,他接過我沈家家主的白玉扳指后仔細檢查,然后敞開大門將我領了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