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從燭火里轉頭看我,眼睛低垂著,發著幽藍狠厲的光,好像一匹絕境里的困獸,下一刻就要朝我撲過來。
我下意識退了一步,腳跟踩上裙擺,摔在了地上。
而我懷里的木盒子也被摔開,兄長染血的頭顱滾了幾圈,落在我父親的腳下。
我高高在上的父親低頭看著親兒子的腦袋,瞬間白了鬢發。
「喪門星!」
他滿腔的痛苦化作憤怒,幾乎是像野獸一樣嘶吼著沖過來,雙手掐住我的脖頸將我撞到地上。
「都是你,都怪你,你個煞星!」
窒息的痛苦讓我的視線逐漸模糊,只能伸著兩只手臂掰住我父親的肩膀,用嘶啞的嗓音吐出幾個字。
「父親……父親,你只有我一個女兒了……」
父親在我聲音里緩過神來,松開了手,低頭看著我蜷縮成一團咳嗽不止的模樣,冷冷地吐出一句話。
「三年守孝期滿,我會給你招一個上門贅婿,等你生下沈家繼承人那天,我就殺了你。」
他的憤恨洶涌澎湃,我甚至一瞬間覺得他知道是我殺了納蘭依,又間接殺了兄長。
可我又在下一刻清醒過來。
他只是看不上我罷了。
我這個混雜了低賤血統的人,卻是他延續血脈唯一的選擇。
我玷污了沈家的血統,他當然要恨我。
他怪不來納蘭家,怪不來這個強權壓迫的世道,就只能怪我。
父親走后,我坐在祠堂,看著滿墻的祖宗牌位笑出了聲。
一個女人死了丈夫和兄長,就是命中帶煞,克夫克兄,要擔起一生的罵名。
真是荒唐又可笑。
好在我不算冤枉,畢竟,我是真的動了手,殺了他們。
在我的笑聲里,兔子走了進來。
他繞過兄長的頭顱,蹲在我的身前,理了理我亂糟糟的鬢發,然后在我的注視下抓著我冰涼的手,讓我去摸他柔軟溫熱又富有韌性的耳朵。
他依舊溫柔,依舊可口。
就像很多年前,我逃出高塔見到他時的模樣。
那時候的他兔子基因比現在要更加明顯,渾身都覆蓋著一層軟軟的白色絨毛,蹲坐在地上的時候看著像朵雪白的棉花糖,一抬起頭,就露出那雙漂亮得如同紅寶石般的眼睛來。
我沒見過太陽,那雙眼睛,就是我的太陽。
他把我藏在小倉庫,每天都從廚房偷來吃的給我,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。
那年的冬天格外冷,撕棉扯絮的大雪鋪滿整個鄴城。
我饑寒交迫,躲在倉庫瑟瑟發抖,是他門縫里鉆進來,把暖融融的自己塞進我的懷里,救了我的性命。
我是靠著他,才活過了那個冬天。
可惜我還沒來得及看看春花,就被抓了回去,離開前我一直想,小兔子回來見不到我,肯定要傷心。
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心,我也不知道他記不記得我。
我只知道我的小兔子在我們分離的十三年里,學會了虛與委蛇,學會了用一張假臉過活,現在的他和所有的兔子獸人一樣,乖巧、順從、浪蕩、虛偽。
他不再天真無畏、心懷良善,他紅寶石般的眼睛里也有了去不掉的雜質。
我知道他墜進泥地一身臟物,可他依舊會是我的太陽。
我可以高舉我的雙手,可以把他重新捧回天上。
09
兄長死后,家里的生意全壓在了父親身上。
他早出晚歸,時常一出門就是幾天幾夜地不回家。
他不在家的時候,我就和兔子廝混在一起。
花廳、水榭、牡丹叢,沈府的每一處,都有我們糾纏的殘影。
仆人當然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,只是面對我這個沈家唯一的血脈,他們只能選擇沉默。
直到有一天夜里,早歸的父親撞破了我們的茍且。
他一腳踹開房門,瞪著不著寸縷的我和兔子,怒喝出聲。
「混賬!」
之后的場景變得混亂。
父親疾步上前,扇了我兩個巴掌后把兔子從我身后拽了出來。
「你還想護他?你先護好你自己吧,我的獨生女!」
我口腔里盡是濃重的血腥味,眼看著,兔子被幾個仆人拖拽出去。
我以為他會害怕,會恐慌,會痛哭流涕。
可他沒有。
房門關上的瞬間,我看見被捆住手腳的兔子,他眉目柔和,殷紅的嘴唇張了張,無聲安慰我道:「沒事的。」
10
我被禁足了三天。
三天之后的午夜,我被仆人領去了祠堂。
祠堂之中燈火重重,我一眼就看到了祠堂中央,那團被繩索懸掛住的,血肉模糊的身影。
搖搖欲墜,生死不明。
那是我的兔子。
指甲嵌進掌心,痛感讓我幾欲崩潰的神志清明了幾分。
我的父親從暗處走來,他手上拿著一把锃亮的匕首,陰笑著遞給我。
「殺了他,你就是沈府未來的主人。」
我在父親鼓勵的眼神里接過匕首,朝著那個懸掛著的血人走去。
他白色的卷發被血染透了,濕漉漉地耷拉著,黏稠的血液往下滴落著,在地磚上發出一聲聲的悶響。
我用刀背撥開他的頭發,只見他本就蒼白的臉上此刻血色盡褪,呈現死氣的青白。
「兔子。」我輕輕地叫他,這兩個字像是從刀尖上滾過,沙啞帶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