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子步伐穩健,寬大的衣袖隨之飄揚。
他猛地甩袖,衣袖如同利劍出鞘,劃破長空。
一聲悠揚的唱腔自喉間流淌而出。
聲如山間清泉。
一聲譏諷中斷戲聲:「別唱了,你娘死了,云亭也被我賣了!」
「你火遍大江南北的夢早碎了,還唱個、唱個什麼勁兒啊?」
班主喝得半醉,眼中閃爍著怒火。
他抄起沉重的道具,猛地向戲子擲去。
那人竟也不躲,任由物件砸在右肩,生生浸出血來。
他仿若未聞,沉浸在未完成的故事里。
班主唇角下撇,滿臉厭惡道: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!」
「你沒能繼承你娘的天分,沒能讓云亭重振榮光!」
「現在觀眾已散,你還在此作甚?還不早些滾!」
22
戲子不聞不問。
班主見無人理睬,罵罵咧咧走出戲院。
臺上人從正午驕陽,唱到日暮西山。
街外的小巷里鉆進來個男孩。
他手里捧著兩個包子,怯生生走到臺前:「越歌,你吃點東西吧,別唱了。」
「自從越娘走后,云亭就沒人了,你何苦守在這呢?」
越歌身軀微微顫抖,眼底劃過一絲悲涼,卻未停止動作。
夜幕低垂,明月高懸。
咿呀的戲聲不絕于耳。
我饒有興致地倚在雕欄上,手中捏著一串糖葫蘆。
裙擺輕柔如云,緩緩搖曳。
紅色紗質在夜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,如同初綻的薔薇。
我盯著臺上人,輕輕搖頭。
這個可憐的小戲子,精神力低得讓人咋舌。
就算我一年未吸食宿主,能量都比他強。
「嘖嘖嘖,可憐可嘆啊。」
照他如此折騰,恐怕命不久矣。
我帶著看戲的心情,隱去身形,想看他幾時罷休。
23
誰知這越歌當真是個戲癡。
三日不眠不休,他也要練完一曲大戲。
墻外的市井小巷熙熙攘攘。
商販叫賣聲、行人笑語聲絡繹不絕。
越歌的身影在臺上快速移動,對外界嘈雜恍若未聞。
他等待著屬于他的觀眾。
今日烏云密布,下午城中下起暴雨。
攤販們收攤歸家,我又順了根糖葫蘆,再次翻回云亭。
戲臺被水幕所籠罩,更添幾分破敗。
越歌面容冷峻,任由狂風暴雨肆虐,動作未有一絲遲疑。
我笑道,「真是個怪人。」
口里酸甜宜人,我心情大好。
待大雨停歇,夜又深了。
這次,越歌動作遲緩下來。
幾日的不眠不休,耗盡了他的精力。
越歌喘息著,眼底卻堅韌如初。
我服了,徹底佩服了。
云亭中傳來一陣嬌媚的嬉笑聲。
我顯出身形,靠在雕欄上為他鼓掌。
「不愧是曾經風靡天下的云亭,一顰一笑皆是戲呀。」
越歌鬢邊水珠滴落,聞言緩緩抬起眼。
原本漆黑絕望的眸子,在看到我后閃過一抹驚艷。
我化為魔霧從房檐一路纏繞至他身后。
柔軟的胳膊繞住他的脖頸。
我媚聲在他耳邊問:「小戲子,我好看嗎?」
他卻不敢看我,低下頭,聲音清越:「好看。」
我勾唇,他竟不怕我。
我挪到他身前,挑起他的下巴,「知道云亭為何沒人麼?」
越歌垂下眸,眉宇間掠過淡淡憂傷。
「是我做得不夠好。」
我啟動魔力,眼眶瞬間變紅,「哈哈,你錯了。」
「你的戲非常好,可謂天下一絕。」
「可惜……你的能量太低了。」
我伸出纖細的手指,撫向戲子的面頰。
越歌耳根通紅,低垂著眼不看我。
這般執著又倔強的人,實在難以得見。
我手指順著他的唇,滑向他的喉結。
越歌身體一僵。
24
我輕笑出聲,「怎麼,你怕了?」
越歌身姿挺拔,如青松挺立。
他任由我戲弄卻紋絲不動。
我勾住他的脖頸,湊上去吻住他的唇。
越歌望著我,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,卻不抵抗。
周身纏繞的魔氣隨著交纏匯入越歌身體。
他的精神力急速上漲。
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人輸送精神力。
當真有趣。
傳送完畢,我松開小戲子。
他此刻眼神霧蒙蒙的,有些茫然。
越歌用手指輕輕觸碰自己的唇,眸子緊緊盯著我。
我露出狡黠地笑:「別唱了,休息去吧。」
「我保證明日云亭人滿為患。」
我輕輕轉身,繚繞的紅色魔氣消散在夜色之中。
越歌上前兩步去追,卻只能摸到空中殘存的氣息。
次日下午,戲臺之下人聲鼎沸。
四面八方的觀眾絡繹不絕,或步行,或車馬,紛紛匯聚于此。
越歌一襲青衫,動作輕盈矯健。
他身上環繞著凡人看不見的魔氣。
臺下被魔氣吸引至此的人們恍然未覺,目光聚焦他一人。
觀眾們表情各異,大都目不轉睛,全然沉浸戲中。
一曲終了,掌聲如雷鳴。
越歌深深鞠躬,隨后看向屋檐上的我。
他朝我淺淺一笑。
傻里傻氣。
我心里想。
25
那日后,我離開了瑤州,再未見過越歌。
越歌之后的生活也并未因我的出現而變好。
相反,魔氣的侵入讓他身體損耗得更快。
精神力消耗完后,云亭再次恢復冷清。
誰也說不清那日為何會人滿為患。
只說是越娘感召,云亭最后的回光返照罷了。
班主轟走越歌。
匠人揮斧,木梁斷裂。
曾經的云亭緩緩傾頹,化為一片廢墟。
越娘的生前好友可憐越歌孤苦一人,想帶他到云城做些買賣糊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