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竟真的將她抓住了……
六層樓高的露臺邊,晃晃悠悠掛在外面的祁夢,立時引來了地上人群的注意。
聽著他們大呼小叫著去報警的聲音,我暗舒了一口氣。
拉著她的兩只手臂像要斷開一樣的疼,但我始終也沒敢松開。
祁夢一直仰著頭看我,她分明驚慌,恐懼,無助,不解。
又好像滿目瘡痍。
然后她哭了。
而我看著腕心里正灼灼發熱的火焰印記,只覺慶幸。
45
兩只手臂輕微脫臼,我在醫院躺了一夜就回家了。
但越過柵欄摔出去的祁夢,就不幸被鋼筋刺穿了小腿。
聽說還很不湊巧地傷到了神經,估計以后都很難恢復。
我知道后只淡淡哦了一聲。
內心毫無波瀾。
祁夢轉出 ICU 的第三天,祁澤告訴我,她醒來后已經轉了性,話都很少了。
估計是前塵往事紛至沓來,她已經記起了一切。
于是我拎了個果籃,去見了她一面。
彼時她已氣焰全無,只呆呆地躺在病床上,呆呆地望天。
但看到我出現的時候,她還是迅速紅了眼眶。
我只靜默地坐著。
好似很久之后,她才終于啞著嗓子問我:
「為什麼要救我?我這樣的人,不如死了干凈。」
我笑了笑:
「你為什麼要死呢?你這樣的人,才該好好活著。」
她轉過臉來看我,眸色很復雜。
我卻望著窗外的春色,一臉云淡風輕:
「祁夢,你得一直活著,記著我對你的救命之恩,記著我對你的以德報怨。」
「你也得為了自己生出過的這兩次殺念,日日夜夜地懺悔。」
「你還要知道,你的貪,你的妒,你的惡,都是你還沒消弭的業障。
」
「你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我,而是你自己。」
「之前有人和我說過,人活一世,都有自己要做的事。」
「我想,我來人間一趟,是為了面對我曾經逃避的,我是來彌補的。」
「而你,卻是來贖罪的。」
「好好活著吧,好好地完成你的功課。」
「希望有朝一日,我還能聽到你真心的一句謝謝。」
「人間也好,冥府也罷,我們總歸還是會再見的。」
「你說是吧,云夢師姐?」
……
關上門離開的時候,我聽見了她躲在被子里,號啕大哭的聲音。
我想,這也挺好的。
我的寬恕,才會是對她最大的懲戒。
對嗎?
46
祁總一個人坐在住院樓外的庭院里。
側影看起來好似很落寞。
沒辦法,我只能走過去,又陪他坐了一會兒。
「祁夢她,確實是病了。」
「我一直以為她只是不懂事,喜歡我什麼的,也只是說說罷了。」
「我沒想到,她是真的對我有很深的執念,她已經看了很多年的心理醫生了,她是躁郁癥。」
「我也沒想到這個病能這麼厲害,竟然能讓她起意殺人。」
「我替她向你道歉,辛瑤,對不起。」
……
「剛才你和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,我想,你說的很對。」
「和你們來的這一世,我應該也是來贖罪的吧。」
「贖對你的罪,贖對小夢的罪。」
「她會變成這樣,都是我的疏忽。」
「……我真的做了很多的錯事。」
「下個月,我要帶她去瑞士治療,我也會留在那里陪她一陣子。」
「我會盡我所能地補償她, 開解她, 讓她慢慢清醒。」
「辛瑤,謝謝你救了她。」
「謝謝你讓這一切,都還來得及。」
……
他這樣長的一段話,能讓我莫名生出一種「我實在很偉大」的錯覺來。
于是我趕忙晃了晃腦袋, 也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定位:
「舉手之勞而已, 祁總,您實在客氣了。」
「不過, 您要是實在想謝謝我的話, 也不是不行。」
「您看我這個工資績效什麼的,是不是可以漲一漲呢?」
「下半年如果您不在公司的話, 那我的工作量還是很大的,您說是吧?」
……
這一套插科打諢的技巧, 我大概是得了外婆的真傳。
祁總一直端著的肩膀,明顯松了幾分力氣。
然后他好似輕聲笑著。
應了我一句, 「好。」
……
滿院春色靜謐。
坐在我身邊的人,復又沉默。
他被鍍進金色的光圈里,好似不惹凡塵的神祇。
始終親近,也始終遙遠。
47
這一天的夜里,我做了一個夢。
準確來說,應該是司炎給了我一個夢。
冥府里還是那樣的水霧蒙蒙。
我在熟悉的南府小院里, 看到了滿院的荼蘼花開。
暗黑色, 妖冶,又嬌艷。
貌美的少年郎徑自走到我身邊來, 眼里水光瀲滟:
「花開得這麼好, 我實在想帶你回來看看。」
「怎麼樣,還喜歡嗎?」
「瑤瑤, 你一定不知道, 我有多希望你能早一點回到我身邊來。」
「但我想,這應該不是你會想要的。」
「所以我那天才會出手,幫你救了云夢。」
「只有這樣, 你們兩個才能繼續留在人間, 你才能繼續做你想做的事,完成你早該完成的命數。」
「我聽說,荼蘼的意味是, 末路之美。」
「我想, 這其實很適合你。」
「末路之后,才是新生。」
「我會在末路盡頭, 等你回來的,瑤瑤。」
「但你也別讓我等得太久了, 好嗎?」
……
慣常狡黠戲謔的鬼少年, 是從什麼時候,變得這樣深情的呢?
我不知道。
妖冶花香搖曳的這一夜, 我只知道……
人間繁花縱有萬萬種, 卻都不及他用心火為我種出的荼蘼一朵。
末路之末,有他足矣。
48
夢境幻化之后,又是新生的一天。
這一生,我注定渡人。
亦是渡己。
佛說,因緣際會, 和合而生。
你我的因緣,也許遙不可及,也許已在眼前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