強壓下心頭酸楚,我將身契折好裝入懷中。
嚷嚷著餓了,要去廚房做吃食。
他一把將我拉住:「哪里需要你動手?阿蠻,以后你是主子,再不用像以前那樣辛苦了。」
確實不再辛苦。
卻也很茫然。
世子說到做到,我有了獨立的院落,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顧,無須再日日出攤,也無須為銀錢發愁。
侯爺夫人感念我對他的付出,待我極是寬厚。
往日的小姐妹,眼見世子重視我,也不敢似從前那般隨意,一個個恭恭敬敬,再無親近之意。
我無事可做。
17
偏生世子忙得很,要讀書,要與世家權貴交際,每日有大半的時間不在府中。
我連著守了七日,才將他堵在書房。
「怎的?無聊了?」
他一眼看破。
我垂頭喪氣:「我閑得都快長毛了。」
「是嗎?我看看?」
他作勢扯我衣裳。
我嚇得連連后退:「君子端方,非禮勿動!」
他低聲悶笑。
我這才明白被戲耍了,越發不開心。
「莫氣,明日帶你出去轉轉。」
聽到出門,我這才高興起來。
只是沒想到,世子帶我來的是茶樓。
一樓人聲嘈雜,中間臺子上,說書先生胡子白白,正講著神仙戀上凡人的情愛故事。
我們登二樓,進了雅間,打開內窗能看到說書臺子,外窗則能賞閱湖岸風景。
「真是一個休憩的好地方。」
我由衷感慨。
「喜歡?」
「嗯!」
「是你的了。」
「嗯?」
我訝然。
「我知你閑不住,與其讓你自己動心思瞎折騰,不若直接給你尋個營生。
「這茶樓已經買下,是你的私產了。」
「啊啊啊啊——」
我興奮不已,開心地一把摟住他。
原來我這些日子的煩惱,他有看到,還解決了。
頭頂傳來低笑,我這才注意到,自己的行為逾矩了。
撒手撤到一半,被他按住肩頭:「占了便宜就想跑?」
他俯身看我,臉越湊越近,溫熱的唇輕觸面頰:「先收點利息。」
18
世子是世上最好的人。
他說:
「我盼著你能開心,所以,不會拘著你,不會將你困于內宅。
「你會有私產,能自保。成親前我會備好放妾書,若有一日我負心,你隨時都可棄我而去。
「阿蠻,我會讓你掌握自己的人生。」
我覺得自己猶在夢中。
當時還在想,這樣好的人,我怎會棄他而去?
我巴不得一世都與他在一起。
但世間萬事,總不能盡皆如意。
承康二年,科舉重開。
世子不負眾望,榮登榜首。
隨著高中消息一道來的,是賜婚圣旨。
清陽郡主,是當今圣上的堂妹,身份尊貴,與世子甚為相配。
我如遭雷擊,瞬間夢醒。
是了,世子會有正妻。
不是清陽郡主,也會是別的世家貴女。
他要愛重正妻,生育嫡子女。
甚至不能偏疼我一分,否則就有寵妾滅妻之嫌,于仕途不利。
想到他將來與他人恩愛白頭,闔家歡愉,我心口酸澀難忍。
是夜,夫人將我喚到房中。
「阿蠻,遠昭他要拒了皇家賜婚。」
難怪我一直未見到他。
竟是因為說了悖逆之言,被侯爺罰跪宗祠。
「世子他,緣何……」
「緣何?」夫人望向我的眼神隱含不愉,更多的卻是無奈,「你不知嗎?」
莫非是,因為我嗎?
「可世子明明說過,我日后為妾,與正妻之位無干呀。」
夫人嘆息:
「看來,他對你都不曾坦言。
「他今日與我說,阿蠻為妾,但宋遠昭不會娶妻。
「他一生,只要你一人。
」
19
心頭的酸澀似是轉移到了眼睛,不然,我怎會突然落淚呢?
我從不知他心中打算,甚至一度介懷他允諾之事無法兌現。
此刻方知,是我看輕了他的情意。
「阿蠻,同為女子,我羨慕遠昭對你的情意,但作為母親,我不愿看兒子前途被毀。」
長遠侯府歷經磨難,實力大不如前,需要門當戶對的世家聯姻。
若世子一意孤行,惹來天子一怒,怕是門楣凋零,再難續往日輝煌。
「莫怪我心狠,為了遠昭,你必須消失。」
眼前一黑,我失去知覺。
承康二年,秋雨連綿,護城河畔打撈出一具女尸。
尸身泡得腫脹發白,辨不出面目。
只右手腕間,有一串碧玉串珠,吊墜形狀奇特,竟是雕成了杏子的模樣。
長遠侯世子見那珠串,哭到幾度昏厥,自此纏綿病榻。
傳言死去的女子與他情意相投,得知賜婚的消息之后,悲戚難當,憤而投河。
一對有情人生死相隔,真真是見者流淚,聞者傷心。
事情傳到了皇帝耳中。
皇帝頗不是滋味,他一時興起牽根姻緣線,竟是斷了他人性命,成了那棒打鴛鴦的惡人。
皇帝心中郁郁,不僅撤回了賜婚旨意,還對長遠侯府屢屢施恩,生怕斷了宋家獨苗的性命。
如是兩年,世子身體未見好轉。
夫人無奈,準備讓娘家侄女嫁來沖喜,盼能驅逐病魔,讓兒子轉危為安。
有人理解。
也有人感嘆人心易變,為那死去的女子不值。
20
此時,傳言中的主人公正攔在我面前,滿臉哀怨:「阿蠻你好狠的心,外面都說我要病死了,你都不曾回京看我一眼。
」
可他哪有一點病弱的樣子,面色紅潤氣色佳,還長高了不少。
我將人推開,低頭繼續摘芽尖。
當年夫人將我送離,附贈了這座茶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