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子生性柔善,不愿您因他與公子產生隔閡,您便全了他一片心意吧。」
沈大人終是未再相勸。
只安排了我們去見侯爺。
「跟你回去也好,只是,又要辛苦你了。」
我搖頭。
世子懂事,我并不覺辛苦。
待回到家中,娘親看到他身上瘀青。
嘆息一聲,未再多言。
只是夜半時,忍不住抹了眼淚。
養了幾年的孩子受委屈,她又怎會不心疼。
14
次年,世子中了秀才。
遠近皆知,陸家收養的孩子有了大出息。
一時間,登門者絡繹不絕,泰半竟是上門求親的。
求的非是世子,竟是試圖通過我,攀上這層關系。
娘親自是高興的,她心心念念,一直生怕我嫁不出去:「這下好了,我們阿蠻能選個如意郎君,日后也就不用這般辛苦了。」
她撫著我手上老繭,又哭又笑。
只當我們熬出了頭。
偏世子悶悶不樂,還將上門的人轟了出去。
不消兩日,我發覺他未再讀書,反而在偷偷抄書,欲賣到榮寶齋換錢。
我第一次沖他發了脾氣:「你如今剛剛有所成就,緣何要如此任性?家中何曾需要你來賺錢?」
他閉口不言。
我被氣紅了眼:「總是如此,你有事從不肯說,經年相處,我們早把你當親人,你又把我們當成什麼?」
「我不曾當你是親人。」
他行至身前,低頭看我。
不知何時,他已然高出我半個頭。
陡然拉近的距離讓我心下一驚,正欲后退,被他一把扯住:「你想知道,我當你是什麼嗎?」
莫名地,我感覺到危險,連連搖頭。
卻見他唇瓣輕啟,吐露荒唐之言:
「在我心中,你是娘子,是相伴一生之人。
「便是侯府榮光不再,我也會替你掙一個狀元夫人的名頭。
「所以阿蠻,你不能嫁與旁人。」
腦中轟然炸開,只余一片空白。
我忙不擇路,落荒而逃。
我一直當他是孩子,是弟弟,竟不知他從何時,起了這般荒唐的心思。
明明侯府敗落之后,他便未再說過「通房姨娘」之類的言語。
15
我找到娘親傾訴。
她并不意外:
「富貴人家的男兒,十三四歲有通房的不在少數。
「況且以前夫人將你指給世子做貼身丫鬟,你也沒有反對,反倒有所期許。
「如今怕什麼?」
怕什麼呢?
大概在我心中,世子終是世子,是云中仙,天上月,哪怕他墜落凡塵,也讓人自慚形穢。
年少時,奢望過做他的姨娘。
也只是一個小小夢想。
如今,他口口聲聲,竟是欲娶我做正妻。
我便覺自己不配。
「想得太多。」娘親打斷我的自怨自艾,「且不說世子年少,過些年月就會改變,單是侯爺夫人,也會勸阻。你不若當沒聽過,該如何便繼續如何。」
仔細想來,確是如此。
我不再庸人自擾,幸好,世子也未再提及。
反倒是娘親,對世子表示暫不為我相看,催著他好好讀書。
「我可不愿阿蠻將來受苦。」
不知是否這話起了作用,元康二十二年,世子鄉試奪魁,中了解元。
來年春天,十五歲的少年,參加了會試。
尚未等來結果,便逢天子駕崩。
朝廷各派爭斗,最終于端午之后,四皇子榮登大寶,年號承康。
長遠侯府被赦,污名洗卻,封號仍在,侯爺重返朝堂。
接世子回府那日,夫人親自拉著我手:「阿蠻,你為世子做的,我都記在心上,跟我們一道回去吧。
」
我未能拒絕。
身契猶在,我依然是侯府奴婢,便是主家再好說話,也不能亂了分寸尊卑。
臨走,娘親抱著我流淚:「當年若不將你撿回,你好歹還是好人家的女兒,娘親是不是害了你呀?」
娘親懂我,這些年我們相依為命,看似過得苦,實則無拘無束。
辛苦忙碌一天后,坐在院落中母女小酌,不必守什麼規矩,也不用擔心犯了誰的忌諱。
放肆談論,嬉笑怒罵,好不自在。
「你不撿我回來,我早餓死了,做奴婢的命都沒有。」我忍著眼淚安慰她,「娘,你是世上最好的娘親。」
16
回侯府的當夜,世子帶我來到杏樹下。
這樹是他幼時所種,我挖坑,他扶苗,一起澆水除蟲,照顧了三年才結出果實。
他那時頑皮,杏兒青青就摘來吃,被酸出眼淚,嗚嗚直哭。
「世子莫不是又想吃青杏了?」
憶起往事,話音里帶了幾分調笑。
他白我一眼,俯身尋到位置,刨開厚重的泥土,挖出一個檀木匣子。
小心翼翼拂去上面塵土,打開后,見到薄薄一張宣紙。
竟是我的身契。
「當年,我問娘親要了你的身契,埋在這里。本打算在你及笄那日一道給你,誰料,突逢巨變,侯府被抄,便再也沒有機會拿回。」
他遞給我:「阿蠻,你不是奴婢,也不會是通房。」
但我們都知道,我亦不會是正妻。
今非昔比,侯府尊貴,不是我這般身份可以高攀的。
世子唯一能給的,只是良妾。
不會被買賣,不會被隨意打殺,能在他的庇護下,安穩度日。
但人總是貪心的,聽過了他說要娶我的話,如今這般結果,明明得到了年少奢望之物,我竟不覺欣喜,只覺悵然。
還是娘親說得對,年少時的想法,總會改變的。
我自己都是如此。
何況世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