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,我將如何遇見魏少吾的尸體,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。只是隱瞞了魏少吾是假死最關鍵的那部分。
主事聽完我的敘述,雙眼微瞇,流露出幾分狐疑。
「你如何斷定那具尸體便是宣威侯?」
我從懷中掏出那塊白玉令牌,那是魏少吾當初贈予我的,作為未來賞賜的信物。
主事接過令牌,仔細端詳,隨后抬頭質問我:
「你一個撈尸人,又怎知這令牌是宣威侯之物?」
我低下頭,解釋道:
「小人并不識得此令牌。若知那是反賊宣威侯的尸身,我豈敢輕易將其帶至義莊焚燒?只因這玉佩看似價值不菲,才想拿到集市典當,換取些錢財。卻不料因此惹來了麻煩。」
獄卒厲聲喝道:「那你在碼頭時,為何撒謊稱沒見過宣威侯?」
我連忙跪倒在地,磕頭如搗蒜。
「小人膽小怕事,唯恐因知曉反賊身份而受牽連。一心只想賣掉玉佩換錢,才有所隱瞞。但我剛才所說,句句屬實,請大人明鑒!」
刑獄司主事冷笑一聲。
「死人的財物也敢染指,你膽子倒不小。」
我尷尬一笑。
「小人世代撈尸的,自然是不會避諱這些。」
主事圍著我轉了一圈,若有所思地說道:
「照你這麼說,宣威侯確實已死,尸體也被你一把火燒了?」
我點點頭,「千真萬確。」
主事哈哈大笑,「如此一來,圣上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了。」
言罷,他打開了牢房門,轉身便欲離去。
獄卒卻遲疑地開口,「大人,這個撈尸的人該如何處置?」
主事回頭,眼神冷漠,「還用我教你嗎?」
獄卒連忙點頭哈腰,「是,是,是。」
我卻有些茫然,見主事轉身就要走人,我慌忙抓住主事的衣擺,急切地問道:
「大人,您之前答應的賞賜……」
主事回頭,眼中閃過厭惡,他一腳將我踹開,冷冷地說:
「下賤的東西,滾開,別臟了我的衣服。」
獄卒粗魯地扯住我,嘲諷道:
「蠢貨,居然還妄想獎賞。你的下場,只會和宣威侯一樣。」
10
不久之后,獄卒為我穿上了死囚的衣服。他們決定在市集最熱鬧的地方將我斬首,罪名是勾結反賊。
當時,那個少年的身體,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直直倒下,地牢里的人驚慌失措地逃離,我下意識接住了少年的尸體。
而愣在原地的一瞬間,我想起的是小時候的一幕。
那時候的我尚不知死亡為何物,也還沒有下水撈過尸體。
如同普通的女孩一樣,我依偎在父親的膝蓋前,天真地問:
「爹,為什麼別人都那麼害怕我們?」
父親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,說:「他們不是害怕我們,而是害怕死亡。」
「難道爹爹不害怕嗎?」我好奇地追問。
「不怕。死亡是每一個人的終點。但是,這世上卻不是每一個人都真正地活過。」
那時,我尚未真正理解父親話語中的深意。
如今我卻懂了,當少年溫熱的血染紅了我的粗布衣衫。
我渾身顫抖,我想,他是因我而死的。
如果我選擇茍且偷生,躲在別人的尸體后面,即便僥幸活了下來,那我也已經死去。
因此,我選擇了站出來。
既然我必須面對死亡,不如在死前做一件好事。
這個世界上,再也沒有人知道宣威侯假死的真相。
「魏少吾,你一定要好好活著。這回可再沒人能去河里撈你了。」
午后的陽光刺眼,晃得我有些恍惚。
市集上的人群紛紛看著我,露出同情的目光。
「她就是護城河邊上的那個撈尸的姑娘吧?」
「是啊,小姑娘長得挺漂亮的,真可惜啊。」
「唉……就因為撈了宣威侯的尸體,她才落得這般下場。」
「宣威侯也是個可憐人。」
「噓,小聲點,這兒人多嘴雜,你不要命了?」
聽著眾人交頭接耳的聲音,我不禁有些感慨。
曾經,這些人見到我,都唯恐避之不及。如今我要死了,他們卻都真心為我惋惜。
想來,我是因百姓嘴中俠肝義膽、忠君愛國的宣威侯而死,似乎讓我這卑微暗淡的生命里,在快結束時迎來了悲壯的高光時刻。
「時辰到,行刑!」
火簽令落地,我閉上了眼睛。
劊子手將我的頭按在行刑臺上,我深吸了一口氣,心中默念:
「爹,桐兒來陪你了。」
11
這時,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響起。
「你不是說,你很怕死的嗎?」
我猛然抬頭,只見魏少吾站在我面前,一身墨色衣衫,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眸正盯著我,劊子手和一眾官兵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,魏少吾已經如同猛虎下山,瞬息之間打倒了十余名獄卒。
「你怎麼來了!?」
「別廢話,跟我走!」
魏少吾迅速摘下我身后的亡命牌,一腳踩上去,只聽咔嚓一聲,木牌瞬間化為齏粉。
隨后,他一手夾著我,就如風一般消失在原地,只留下一眾目瞪口呆的官兵。
確認身后無人跟來后,魏少吾終于關上了客棧的門,坐在了我身前。
他的目光緊緊盯著我,良久才冷冷問道:
「砍頭好玩嗎?」
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,若非逼不得已,不是我死,就是連累其他人死,誰會想要被砍頭?
我驚魂未定,為自己倒了一壺茶,卻被魏少吾搶了過去,一飲而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