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偏皇上就重用他,甚至讓他自行批閱奏折,不用上報。
無論下面的官員怎麼彈劾裴檐這個宦官,皇上都當沒聽見。
賀景川常常在我面前罵他。
我因此也越來越厭惡裴檐。
這次見面,我下意識微微皺起了眉。
但很快又反應過來,慌忙低頭。
裴檐沒吭聲,只是把手里的燈籠遞給了我。
我下意識退后不要。
他攥著燈籠提桿的手瞬間握緊。
卻還是收回了手,轉身朝一個方向走去,面無表情地丟下一句。
「跟上,我帶你出去。」
我猶豫了一瞬,還是跟了上去。
其間,他走得很慢。
慢到我一腳差點把他的鞋踩下來。
裴檐踉蹌了一步,轉頭垂眸看著我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。
他嘴角好像翹了一下。
我還沒想明白他是不是笑了,他就后退一步,站在我身邊。
與我肩并肩。
只不過……他好高啊。
肩膀比我高了半個頭呢。
「這樣就不會踩到了。」
他說。
我走在他身邊,低頭看著他的影子隨著燈籠晃動而搖擺。
心里莫名蹦出一句話。
好像……他也沒有那麼討厭。
4
那日宮宴后,賀景川不再像以前一樣陪著我。
他開始頻繁去找柳若婉,主動提出陪對方下江南游玩;
征戰歸來,也不會再送我小玩意,而是迫不及待地去宰相府跟柳若婉炫耀他背了哪些詩句……
我還無意聽見他和好友的對話。
「哎!賀兄你這就把那個小丫鬟忘了?」
「打發時間玩玩而已,現在膩了。
「而且,她一個丫鬟,哪里配得上我。」
……
那天,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,想去質問賀景川為什麼騙我,說要娶我。
但我最終還是沒去。
因為我是奴婢。
什麼娶我……
我應該早就明白這是不可能的。
從那天起,我徹底收起了小心思,安分當個丫鬟。
但賀景川為我做過的事還是傳到了柳若婉的耳朵里。
她嘟囔著什麼「還以為是沒意思的純甜文,幸好還有個樂子」,然后故意沒接穩茶盞,惹得賀景川心疼,罰我在前院跪了數個時辰。
幾個管家嫲嫲在不遠處指著我咬耳朵。
「活該!讓她這個狐媚子勾引小將軍!」
「就是啊,一個家生子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?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!」
「前段時間林家的還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女兒以后是將軍府主人呢,今天怎麼沒臉出來說了?」
……
她們的竊竊私語如同銀針,密密麻麻扎在我的脊背上。
我不由得彎下了腰,想要鉆進地縫里。
偏生在這個時候,裴檐帶著圣上的賞賜來了將軍府。
柳若婉似有所指地問裴檐:「我要是沒記錯的話,裴公公是不是缺個對食?」
裴檐平靜地垂下了眸,眼神似古井無波:「是。」
柳若婉看向跪在院中搖搖晃晃的我,隨手一指:「那她賞你了。」
語氣像是在處理什麼阿貓阿狗。
賀景川愣了愣。
「等等——」
「等什麼?你不舍得?賀景川!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嗎?我連你身邊的丫鬟都管不了,這也叫喜歡?」
明明是質問,柳若婉卻雙手叉腰,臉頰氣鼓鼓的。
看得賀景川心一軟,眼底浮現笑意。
「沒有,都依你。」
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,賀景川走到我身后,一腳踹在我的背上。
「還不五體投地謝謝柳小姐?!」
我的額頭撞在青石板上。
很疼。
疼得我紅了眼。
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的肉中。
我強忍著沒有落淚。
「奴婢……謝小姐。」
柳若婉這才笑出了聲,甚至開心地鼓了鼓掌:「很好!奴婢配太監,天經地義啦!有些人還是別妄想自己不配的東西,林蕓你說,本小姐說得有無道理?」
她在點我。
別肖想賀景川。
我看著磚縫中的螞蟻,聲音嘶啞:「小姐說得對。」
我等螻蟻的命,不如豬狗。
「裴公公,你把這個奴婢帶回去吧,記得替我好好對待她。」
柳若婉故意加重了「好好對待」這四個字。
什麼意思不言而喻。
裴檐這種常伴君側的人立刻就聽了出來。
但他只是照常行禮退下,連眼風都沒給我一個。
奴仆們都是人精,知道我這是惹了主人不快,沒一個人敢來扶我。
我只能顫顫巍巍地起身跟上裴檐。
跪了太久,膝蓋已經沒了知覺,走路腿都在打擺子。
直到走出將軍府的那一刻,我終于支撐不住向前栽去。
裴檐卻正好停住腳步,站在我面前。
我軟著腿撞上他的脊背,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衣裳才沒跪下去。
「裴公公……」
「還能走嗎?」
我咬著牙點下了頭。
他這才繼續向前走,上了馬車。
然后掀起車簾,淡淡地看向我:「你,跟在馬車旁邊。」
旁邊的小太監頓時朝我投來憐憫的目光。
畢竟我現在這個情況,幾乎走不了多久。
但我還是低下了頭。
「是。」
因為裴檐,我惹不起。
但心里,上次宮中一見萌生的好感在此刻全部消去。
甚至更加厭惡他。
最后,我是爬到裴檐的府邸的。
京都無數百姓看見我狼狽的樣子。
正值雨季,雨水嘩啦而下,打在我的臉上。
我終于在這一刻哭了出來。
眼淚混著雨水落下。
林蕓啊林蕓,你怎麼就是個奴婢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