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里憤怒、擔憂、委屈、酸澀來回拉扯,被填滿又壓扁,感覺隨時都能爆炸。
現在只想清凈一下,怎就那麼難,一時煩躁壓過所有情緒,桌上是他用的水壺和杯子,揮手全部砸在地上,渾身顫抖胸口劇烈起伏。
窗外立時鴉雀無聲,窗前身影僵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
「阿馳,你還有公務,先回去吧。」
「二哥,我……」
「回吧,讓她自己清凈一會兒。」
我躺在床上一日一夜不曾起身,窗前身影不斷變換。
阿爹長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。
蓁蓁,「軟軟嗚嗚嗚……別生氣了……嗚嗚嗚。」
銀鈴嬸只一句,「拿自己撒氣做什麼,去找別人晦氣,咱家又不是賠不起。」
吭吭,「阿姐,我這有最新的畫本子,你要不要看,書生與女鬼的故事?」
你真是我親生的弟弟。
最后是二哥哥,「軟軟,我帶了些好酒你可想喝?」
幾經風雨幾經寒,一杯濁酒敬流年。
二哥哥深諳人心,我確實想大醉一場。
夜色闌珊,月圓卻并不明亮,果然是好酒,半醉半醒時,我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。
「軟軟,可想知道阿娘究竟是何人,又為何會嫁給父親。」
我眼前燈火搖晃,木訥地點頭。
二哥哥也有些醉,眼中茫然,抬頭望向夜空,徐徐開口。
「人人只知,老鎮北將軍霍崢生有四子,個個驍勇善戰,以一敵百,卻不知最是眉清目秀的幺子其實是個女兒,那便是阿娘。
「那年寒冬雪災,匈奴異常狠戾。
「外祖父領著眾將士苦苦支撐,卻一直等不來朝廷的糧草供給,阿娘眼見士兵一個個凍死餓死氣紅了眼,夜里領著百人換了匈奴的衣服深入敵后想找到糧草位置,不想敵軍早有防備,狡兔三窟,阿娘他們中了埋伏,損傷過半鎩羽而歸,正巧半路遇到了前來送糧卻迷了路的顧家小少爺,阿娘當即上前劈頭蓋臉地一通罵,道他們是尸位素餐,朱門酒肉臭的蛀蟲、廢物,小少爺白著臉一聲不吭。
「領著人到了軍營阿娘才知道,原來這不是朝廷的糧草,是小少爺騙了家里人說求親,要了好些錢財古董,偷偷換了糧食來勞軍的。
「阿娘覺得小少爺又傻又可愛,便同外祖父說,既然他騙家里人是來求親,那就將我給他做新娘吧。
「阿爹會錯了意,留書稱君子坦蕩不好龍陽,連夜跑了。
「阿娘的性子,怎能容他輕易逃脫,騎馬追上人,便扔進了洞房。
「之后,霍家四公子戰死沙場,顧家小公子從鎮北取了個美嬌娘。」
我笑得眼角飆出淚花,出聲說道:
「阿娘果然威武,素來不拖泥帶水,想來當年的『小公子』定是芝蘭玉樹,長到了阿娘心里。」
二哥哥與我一起傻笑一陣,轉頭又繼續說道。
「阿馳,是大舅舅也就是現在鎮北將軍霍嘯的小兒子,名叫霍九馳。
「那年家中出事,我正在青志學宮求學,消息傳來時我悲憤萬分,欲回京與家人共生死,此時大舅舅派阿馳前來,強行將我帶回了鎮北。
「那會我不知道蓁蓁被祖母帶走,也不知道不鳴尚在人世,面對家人慘死悲涼又憤恨,只想與他們共赴黃泉,連保命的湯藥都不肯再喝。
「待到了鎮北,大舅舅將我鎖在阿娘的房內一日一夜,我看見阿娘的鐵甲缺損得一長一短,卻被人擦得雪亮,她的雙劍多處卷曲缺損,拔出時卻仍是錚錚作響。
「我掙扎起身,用力拍打門窗,哭喊著大舅舅,我不想死了,我要活著,要給我爹娘報仇,要殺了趙氏那群蛀蟲。
「三個舅舅將我抱起,痛哭出聲,他們自幼捧在掌心的妹妹如今客死異鄉,只留下我這一個病秧子,他們如何不憤恨,如何不想殺進京城將那些雜碎千刀萬剮,可他們肩負重任,身前是豺狼虎豹,身后是萬千百姓,所有的悲痛也只能強忍著罷了。
「從那天開始,我好生將養身體,同時與舅舅們商量如何為父母昭雪。
「思量再三,無論何種辦法我都是要回京的。
「可我自幼體弱藥不離口,舅舅們怕我連那牢獄之刑都抗不過,便想出李代桃僵之法。
「我自幼便外出求學養病,京中與我認識的,也只有那幾個偽善之人而已,此事也是可行。
「你可能不知道,咱們其他幾位表兄都高大威武,只表弟尚年少與我身形容貌皆相似。
「替我回京乃是九死一生的事,我不愿他小小年紀意氣風發之時,就要替我受盡折磨屈辱,想要再議,誰知他竟瞞著我與舅舅獨自踏上了回京之路。
「回京后他傳回的第一個消息便是不鳴尚在人世,我與舅舅震驚不已。
「又因前路未知,不敢貿然與你和不鳴相認,只得實時關注臨安消息。
「那時,他在獄中苦苦支撐,我在外與老師,也就是高太傅,聯絡昔日舊友與父親可信之人在朝中斡旋。」
我眼中有些疑惑,想要問她趙家姑娘是不是在他們籌劃之內,二哥哥卻早有所料一般,淡笑開口。
「趙嫣然的事,是阿馳剛回京恰巧路過湖邊意外將她救起,并無其他算計,那姑娘自己癡纏不休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