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每一聲聽著都讓人安心。
藥膏清涼,他的手掌寬大又溫熱。
好聞的松墨香,一直縈繞在鼻尖,我知道他在,便安心得閉上了眼睛。
我仿佛又回到了顧府抄家那日。
外面鐵蹄踏破青磚的碎裂聲不絕于耳。
我和蓁蓁沖進夫人房間,一股血腥味直沖頭頂,夫人青白著臉躺在床上,身下滿是血紅,我張著嘴看著眼前,一點聲音都發不出。
蓁蓁顫著聲喊了一句「阿娘」便暈倒在地上。
夫人艱難地將嘴里棉帕取下來,看著蓁蓁長嘆了一口氣,虛弱地對我說:「蓁蓁不會有事,軟軟,用我的命換我兒一命,他能不能活只靠你了。」
吳嬤嬤擦了把淚,從床上抱起一個包裹,哽咽道:「夫人還不到產期,硬是自己戳破了血衣,把小公子拽了出來……」
我捂住嘴,不讓自己出聲,可眼淚早就如雨一般。
那樣玉軟花柔的夫人啊……她竟一聲疼也未喊。
我踉蹌著跪到夫人床前,喃喃跟夫人說:「是我的錯,我是喪門星,我不該來的,我就是個禍害,我對不起你們……」
我拼命地捶打自己,夫人用盡最后的力氣抱住我。
「軟軟,好孩子,不怪你的,生在這個烏煙瘴氣的時候,想要有所作為,定是要付出代價。
「你一定要活著,好好活著,替我看大端海晏河清的那天。」
夫人說,軟軟別怕,路上黑,一直往前跑,總會看到光的。
天好黑好黑,我爬過昏黑的狗洞,鉆過漆黑的甬道,穿過烏黑的小路,一直跑……
我好像看到些昏黃的亮閃過,然后看見一片銀河,然后看見銀白的月光散落。
這次我不再那樣害怕,因為有一雙手、一個聲音,一直在,我終于看見一片光明……
醒來時,晨曦微露點點日光灑盡屋內,他趴在床邊睡著,兩只手輕箍著我的手腕。
我一直知他俊逸,可此時他才是我最喜歡的樣子,墨發緊束,黑睫濃密,投在眼下有些雅青色,紅唇有些干卻也誘人想去潤一潤,看起來像是心焦地熬了許多日夜,卻也沉靜得像是那卸去所有負累的仙人。
我貪婪地看著,一絲聲音也不敢發出,慢慢地,他輕閃了兩下眼睫,我們就這樣頭頸相交四目相對,誰也沒有說話。
7
再睜開眼時,劉娘子守在我床前。
見我無事,她忙叨咕著佛祖保佑,還說我昏迷了整整三日。
我想問不鳴在哪,嗓子卻發不出聲音,只能用手指著顧大。
劉娘子知我想什麼,邊給我端藥邊說,不鳴和他兩個孩子一起睡的,今早一起去上學了,我燒得厲害,怕過了病氣給孩子。白天她守著我,夜里是我那未婚夫守著的,劉娘子說他想守夜里,我那未婚夫黑著臉執拗不肯,她也沒辦法,想是都定過親了也無妨。還說那日回來,把他們嚇壞了,屋里全是血,幸好不鳴認得人,要不然他家男人就要去報官了,她絮叨了很多,最后說你那個未婚夫真是個頂有本事的人。
她這信息量太大,我一時也說不出話,只能用眼神詢問現在人在哪?
還沒等她答,便聽外面劉工頭的笑聲震天,「哈哈哈,真是痛快,我們這幫泥腿子也能見到通判大人憋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,真是多虧了顧先生給咱們撐腰,也給咱們東家報了仇。
」
劉娘子聽見聲音忙迎了出去,「當家的你小點聲,東家醒了,顧先生快進去看看吧。」
「啊,醒啦,那我也……」
「你跟我趕緊回去吧,哪都有你……不知道還以為你吃啦啦虎了,笑那麼大聲……」
他們說話時,我便披了件外衫半靠在床頭,正欲起身,他幾步進來,又熟練地將我放回到床上。
「大夫說了你身體虧虛,要好好調養才行。」
我說不出話,讓他將平時記賬的炭筆和紙給我。
【不鳴,夫子肯收?他說,既不言,讀書何用?】我寫在紙上給他看。
「別擔心,領不鳴去時,夫子說定會用心教導。」他說時淡淡的,卻不難聽出輕蔑的意思。
「那人,怎樣了?」我頓了一下,堅定地寫完給他看。
「死了,別怕,不必再提。」他眼神在我耳邊一掃而過,聲音冰冷如霜刃。
我摸下耳朵,沖他擺了擺手,劉娘子跟我說耳垂邊有些殘缺,其實我不是很在意,用頭發遮一遮就好了,這些年我與不鳴能安穩活著就已經很好不是嗎?
【殺了他,會影響你的事嗎?】我寫的急字有些歪扭。
他抿著唇笑了笑。
「不會,別怕。」
又來了,一個字都不肯多說,我暗暗松了口氣的時候也翻了七八百個白眼。
「多謝你,那日我看到顧大了,多謝你幫我。」他耳尖紅得誘人,垂著眼不看我。
我拍拍他的肩膀,讓他抬起頭,咧著嘴沖他晃了晃大板牙。
他被逗得笑出了聲。
真好看,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這樣開懷,如此爽朗的笑聲才適合他。
后來他說明日要走了,許是很久都不能來。
我便沒再繼續問。
其實我想問問他的傷好了嗎?趙小姐是誰?也想問能寄書信嗎……
可我一個都沒有問。
他走后臨安城傳出三件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