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我仍是日日都去,我只給他們七日時間,因為我爹的身子骨,也就能抗七日大刑。
最后一天,我剛到官道,就有個轎子停下來,里面的大人嚴肅清正,威嚴不凡,他要了我的狀紙,讓我家去,不必再來。
我心里急得冒油,卻也只能等上一天。
當天下午,就有衙役黑著臉過來找我,讓我明日去衙門接人。
我哪敢等明日,就守在衙門口,第二天將近傍晚我爹才被扔出來,雖已被打得不成樣子,可我卻笑得迷了眼,我爹活著。
整整修養三個月我爹才起得床,能下地走路時,他便將醫館關了門,帶著我去了城北的顧家。
城北住的都是達官貴人,我爹深彎著腰給門房遞了拜帖,門房和善,并沒因我兩人寒酸而為難,只讓稍后,便轉身進了朱紅大門。
等有小半個時辰,有小哥出來引著我兩人入內。
這院子甚大,池塘養著的是河魚卻不是錦鯉,連廊旁邊都是果樹,就連影壁附近都開墾出來種著瓜果蔬菜,我估摸這家官兒挺大但是挺窮的。
這一路小哥換姐姐、姐姐換嬤嬤,走了兩炷香的時間,才進得一處廳堂,廳堂寬敞整潔卻也簡單,還沒有錢的商戶家里貴氣,我爹都未曾抬頭看一眼磕頭便拜,大聲謝著救命之恩。
我抬頭看了一眼,也跪下誠心誠意地磕了三個響頭,便立直了身低頭不語。
主位上的夫人一身淺青色衣裙,身量高挑有些英氣,卻也不失溫婉柔美。
我爹似是也沒想到是位夫人,愕然地抬頭看了一眼,又趕緊低下頭。
有丫鬟搬來凳子讓我爹坐下,我爹不敢,與我一起站在一旁。
夫人爽朗,開門見山地說,去年暴雪,災民滯留于城外,死傷無數,他們府上的粥傘與我家醫傘相隔不遠,她知我爹醫者仁善,免費施藥救人皆是義舉,卻也擋了貴人財路,她與老爺陳情時,顧大人說為眾人抱薪者,不可凍斃于風雪。
原來那日在官道上等我的就是他的夫君,百姓口中的顧青天。
夫人說話真好聽,像那百靈鳥一樣清脆又悅耳,平和又坦蕩。
我知我爹一見女人就緊張,只會三句是是是,三句呵呵呵,旁的也說不出什麼。
趕緊替我爹回說:「這都是醫者本分,夫人大善,老爺在世青天。」
夫人忽地笑了,問我是不是那個日日攔在官道的孩子?
我不知道哪里可笑,可她笑起來太好看了,我不自主地跟著笑,使勁點著頭。
夫人又問我懷里可是藏了匕首,還說與人有了賭約,實話實說即可。
我立時瞪圓了眼睛。
夫人笑地越發大,旁邊的丫鬟把我領到她跟前,她輕摸著我的頭說:「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誠臣。勇夫安識義,智者必懷仁。可知什麼意思?」
我搖了搖頭,回頭看向我爹。
我爹雖知曉意思,卻也不知道夫人為何這樣問。
夫人將我抱坐到腿上,將我日日攔在官道的事說給我爹聽,還說我懷里藏了匕首,不知這六歲的女娃娃是要舍生取義呢,還是要同歸于盡。
我爹氣得捂著心口,你你你了半天。
夫人卻說,我是個極好的孩子。
她將隨身帶著的一柄手掌長小木劍從腰間摘下送給我,讓我以后常來陪她的女兒一起玩。
我跟夫人說,他們都說我命硬是喪門星,我倒是不怕麻煩,就怕你們不敢讓我來。
她哈哈大笑說她們家的人命都硬,都不怕。
她還說,那個說你命硬的人,不是和尚就是道士專門靠那張嘴騙錢吃飯,等她逮到人,定要將他的嘴縫起來,從鼻孔給他喂飯。
我第一次笑得那樣開心。
我爹說,顧大人是如今少有的好官兒,我們要記著這份恩情。
我說夫人也好,她要是我娘就好了。
我爹讓我別胡說,以后都不許再說,在心里想著、敬著就行。
后來我爹成了顧家的大夫。
我也成了顧府的常客。
2
夫人待我極好,說我像她年幼時的樣子,還說女子膽大些才好。
她從不嫌我沒教養,還經常夸我性格堅毅果敢,只讓我多讀書。
顧家人口簡單,只夫人一位主母,沒有妾室。
大人與夫人生有兩子一女,蓁蓁是她的小女兒,大我兩歲,她與夫人長得很像,都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,看人時總像含著那銀河一般。
蓁蓁幼時受過驚嚇,所以大人和夫人,對蓁蓁更偏心一些,養得她性子有些柔弱,慣愛撒嬌,與我一起時總覺得她才是小了兩歲的那個。
做官家大小姐也是很辛苦的,蓁蓁每天被夫人逼著學詩書、學管家、學琴、學畫……
唉,看著都心疼。
我就從狗洞偷偷給她塞街上最流行的畫本子。
結果第二天她哭著跟我說了一句話,我也哭了……
夫人罰我跟著一起學。
我問夫人,讀那許多書有什麼用?
夫人說,為了言有尺、話有度、事有余,更能辨是非。
那時年幼,不太懂,但是我聽夫人的。
雖每每頭昏腦漲,可我也算是讀了一些書,識得一些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