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據說,這便是椒房。
在宮中,也只有特別得寵的娘娘才能住上。
王瓏睡在床里,哪怕被我用棉被里三層外三層地緊裹著,面上也依舊血色稀薄。
見我忙個不停,他搖搖頭,聲音冷靜而悲涼。
「沒用的。」
他說著,指著映在窗紙上的一片葉子:「等那片葉子掉了,爺也就隨著走了……」
我不接他的話茬,依舊整個人在屋子里轉來轉去。
「爺,您還冷不冷?」
「要不要我再去拿個暖爐?」
「爺?爺?」
等了許久,不見王瓏回話。
我再去看,卻見他將臉埋在豐厚的毛皮里,似是睡了。
17
二爺的怪病就像墮入冰窖,多少湯婆子都不起作用,我也只能用自己有限的熱量去填補。
有一點,便算一點。
發誓不讓暖閣里進一絲冷氣。
若是有風,紙窗單薄,我便裹著厚厚的襖子,趴在那個縫隙處擋風。
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,我站在窗子旁睡著了。
若是無風,我便將他連人帶被揣在懷中,或不停揉搓那冰涼的手腳。
府里人人都說,二爺未必能活過這個冬天。
但他依舊每天頑強地醒來。
日復一日,夜復一夜。
每一次朦朧中轉醒,他都會嘶啞著聲音問我:
「那片葉子……還在嗎?」
而我也總會指著窗前的陰影回答:
「爺,還在呢。」
18
王瓏這一場大病起起落落,我也沒睡過一個囫圇覺,如此日夜不分,明晦顛倒,兩個黑眼圈都掛到了嘴角。
直到迷迷糊糊間,一聲春雷將我震醒。
我懵了會兒,這才后知后覺。
迅速一抹眼淚,顫聲道。
「爺,立春了!」
正在昏睡的王瓏被我驚醒,啞著嗓子道:「快,快開窗!」
此刻春雷滾滾,電閃隆隆。
不知過去了多久,這場人間渴盼已久的大雨卻始終沒下來。
我打開面前的小窗,卻見一根蜿蜒的枝丫伸入房中,那些尚未展開的枝苞上,正點綴著點點綠意。
我如獲至寶地將那枝丫指給他看,孰料對方凝視窗外許久,卻道:「你先扶我起來。」
他的目光,正止不住地盯著那枚陰影看。
沒錯。
漫長的冬天過去了,那枯黃的大葉子也還牢牢黏在枝頭。
一點掉落的跡象都沒有。
19
翌日,王瓏親自拄著拐,站在那棵樹下盯了許久。
「好像哪里不對……」
思前想后,他叫來一個小廝,叫他爬上去看看那片奇怪的葉子。
——當然不會掉了。
畢竟,早被我用鐵絲焊上了。
20
春風拂面,秋水橫波。
因著二爺照拂,我只需干些洗衣擦身的活,日子也算輕松。
這日我拿了石臼,正站在廚下碾麻椒,恰碰上了大房的銀錦,她瞧我干活,自己倚在門框上嗑瓜子,嘴里不陰不陽地哼著:「年紀不大,胸脯不小。」
知道她沒壞心,我笑嘻嘻回道:「是呀,不像姐姐只長年紀,不長胸脯。」
她氣得立刻站直了。
「嘿!小丫頭片子!」
府里發現我的變化的,也不止銀錦一個,我捧著一罐麻椒粉子,正路過廊下,卻聽身后有人閑笑。
「半年不見,倒是長開了。」
回頭一看,卻是大房世孫——王鈺。
見他盯著我上下打量,我本能地后退一步,對方才將視線從我胸前挪開:「到底還是黃毛丫頭,不經逗。」
說罷,依舊風度翩翩,遞來一提麻繩捆好的茶葉。
「拿著,給二叔的養生湯。」
21
王鈺不知道,二爺不愛養生湯。
二爺只愛重口味。
我上次給他燉的羊尾,只撒了點椒鹽,他便偷吃了一鍋子。
自我接管膳食,大夫人一再叮囑吃得清淡,可我認為吃下去的才算數,往往暗地里給他加點椒麻、再熗個鍋。
如此一通亂搞,亂搞一通。
半年不到,王瓏那清瘦的面容居然圓潤了不少。
他自覺精神大好,對我也愈發親近。
當然了,這種親熱并不是男人對女人的,而是男人對兄弟的。
畢竟,他從未用王鈺那般的眼神看我——像是渾濁的欲望,又像是濃濃的興趣。
如今我在二房侍奉,依舊穿著那身小廝衣衫,可府里長了眼的,都能一眼看出我是個女的,我那套當小廝的說辭,也不知在二爺那里,到底還能用多久!
回到廂房,王瓏正巧醒來了。
夏日將至,他衣著也輕薄了許多,下身僅著紈绔,此刻坐在踏板,正抱著琵琶閑撥弄,玉樹般晶瑩耀目。
見我進來,他指著桌上的水晶碗。
「爺的酥酪給你了,快吃。」
侯爵府財大氣粗,每年光食戶的進貢都吃喝不完。
這專供皇家的酥酪,連個通房也能趕在娘娘前面吃上。
見我默默吃著,王瓏眼里快速地閃過一絲笑意:「靜兒,你開心嗎?」
「開心。」
「你開心,爺就開心,」他摸摸我頭:「只要咱爺倆天天在一處,那便是神仙般的日子了!」
半年過去了。
王瓏似乎對我小廝的身份適應良好,絲毫不曾留意那男式的衣衫下,起伏的身形。
想到王鈺眼里明明滅滅詭譎的色彩,我總覺得不安。
剛想試探二爺對我女兒身的態度,卻見他披著衣,從暗格里端出了什麼東西。
「靜兒,你來。」
見他殷切地將托盤遞到面前,我詫異道:「爺,這些銀子……」
「是爺攢的體己。」
王瓏將那一盤銀子塞到我懷里,語重心長道:「等你以后出府了,就娶個媳婦,以后有了孩子,也算給爺留了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