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學個沒出息的樣。」
12
一炷香后。
我坐在桌邊埋頭大吃。
見我將飯菜掃個精光,對方眉頭輕挑:「你只消歇了那不該有的心思,爺便許你敞開了吃。」
我假裝聽不懂那話里的陰陽怪氣:「二官人,你不熱嗎?」
「……我這是風寒之癥。」
「哦哦。」
見我點頭如搗蒜,王瓏滿意地笑了。
說話間,一顆寶石墜子就垂在腮邊,流光溢彩,映得那白皙的面孔更是如琢如磨。
我的目光卻不在他,而在他腳邊的拐杖上:「所以二爺,那日在我窗下的羊尾……」
「閉嘴。」
「哦。」
13
王瓏這個人很可怕。
他不在乎任何人,或者任何事,偏偏性情喜怒無常,洞察人心的本事又很高明,那雙深沉的眼睛,始終是看不透的。
那日,我將他剩下的飯菜一掃而光,他也只是默默瞧著,眼里始終蒙著一層濕霧。
本該害怕的我,卻發現自己正被那雙悲傷的眼睛吸引著,止不住地為他擔憂。
我想,他或許不是瞧不起丫鬟。
他只是怕死。
怕到不得不將女色視為禍水。
我輾轉數日未眠,總算想出了一個潦草的辦法。
翌日,便梳著個書童髻子,踏入了廂房,因為衣衫肥大,不得不用一條腰帶扎在腰間。
王瓏見我如此,眉眼微蹙。
「哪個叫你這樣的?」
「是我自己。」
「……」
我誠懇道:「從此以后,我對外是爺的通房。對內,就只是爺的小廝。」
這是王瓏第一次正眼看我。
他生得好看,長眉這麼一挑,猶如煙波蕩開,越發掩不住珠玉光彩。
良久,對方朝我招招手。
「過來。」
待我走近,他瞥了我扁平的身材,又摸了摸我腦后的小辮:「倒是有模有樣!」
說罷,又輕輕摸了一下我面頰,而我動也不動,就這麼站在原地,任他肆意打量。
對方垂著眼瞼,目光漸漸浮起愛憐。
「……乖。」
14
那日后,我得了王瓏青眼,得以夜夜留宿在他的廂房。
得知此事,大夫人十分高興,賞賜流水般地往下人房送來,都是些紅棗、山參、蟲草等補益氣血之物。
我卻一口也舍不得吃,而是背地里變賣了換成銀錢。
天氣漸漸涼了,兩個姐姐還困在那間老房,卻不知我離家這幾個月,她們是否餓了,瘦了?病了?
趁著夫人高興,我提出回家省親一趟。
她向來慈悲,便也應允了。
15
我家與侯府一西一東,正是兩個方向,只是尚未至家,一場雪便突如其來落了下來。
雪窗之下,我姐裹著一條破被,正抖抖索索地伏案勞作。
我悄悄站到身后,卻聽她自言自語:「圣人皆有微末之時,所謂鑿壁偷光,囊螢映雪,我這點辛苦又算什麼?」
說罷,她往右手哈了口氣,便繼續奮筆疾書。
往外看,院子里還晾著一條棉褲,像個人似的,直挺挺站在雪地里。
凍得和她的嘴一樣硬。
姐姐正奮筆疾書,見我扛著褲子進了屋,不禁大吃一驚:「小靜,你怎麼回來了?」
「回來探親。」
見我忙里忙外生爐子,烤褲子,她嘆了口氣:「……是那王翰林家,苛待你了?」
她所謂的王翰林,便是王瓏的父親。
當初王瓏之父讓大哥襲爵,自己則恩科入仕,官至翰林,一時朝野鄉民皆傳為美談,就連閨閣女子也有所耳聞。
「沒有,王家待我很好,」我想了想,一咬牙:「我如今已被……抬為妾了。
」
姐姐聞言,默然半晌。
一抹悲涼浮在她黯淡的眼角:「若我玉家還是從前,便是做妻,你也做得。」
她卻不知,我連個妾都不是,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通房。
一時只聞雪落簌簌,天地清寂。
姐姐用滿是凍瘡的右手,從桌肚下摸出了一袋錢。
「拿去。」
我掂了掂那錢袋的重量,驚了:「你哪來的錢?」
她硬邦邦道:「剛賣了兩個本子!」
大姐打小便聰明,更有神童之稱,想到這麼多年,全靠她賣書養活我們姐妹,我便油然濕了眼眶。
云何不悔?
可我若不賣身,這個冬天,家中總要凍死一人!
我低著頭,聲音細若蚊蠅:「姐姐,我會盡力伺候二爺,待他身子大好,再求他給我銷了奴籍,你莫生我氣了。」
她聞言,深深嘆了口氣:「銷了奴籍,便不是奴了?」
事已至此,千言萬語都已失去了意義。
我正羞愧得無地自容,那雙生滿了凍瘡的手伸來,輕輕摸了摸我頭頂。
「莫急,姐姐會救你出來的。」
16
大雪連下了三天。
柴門犬吠,空寂無人,附近的院落全都籠罩在厚被之下,仿佛一個個連綿的雪丘。
我被允許睡在二房踏板上,時時提著耳朵,不敢怠慢。
雖然,王瓏是很好伺候的。
他很少會在半夜叫人,我總是在模模糊糊間,看到他靠在床頭,獨自喝著壺里冷掉的茶水。
知道他不愿叫我,我便尋了個炭爐,暖烘烘地墊在水壺之下。
翌日,王瓏便笑瞇瞇夸我。
「靜兒真是聰明。」
這個冬天,實在太冷了。
府里上下都知道,我已經盡心盡力地照顧了,可哪怕屋里燃著三個炭爐,依舊有絲絲涼意在屋里游竄。
果然。
雪化之后,王瓏便發起了高燒。
我打小便聽過宮廷秘聞,當即去廚房要了許多辣椒干子,混著米漿涂在二房的墻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