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知姑娘家門何處,家里又有什麼人,既已跟了夫君,也不好落人口實。待入了京,安穩下來,我便代夫君送納禮,迎姑娘進門。」
「你算什麼東西,也配讓我作妾!」
那女子噴火的眼神恨不能吞了阿娘。
骨子里的盛氣凌人,不似硬撐的場面。
阿娘好言好語:
「姑娘出身不凡,自不會是普通的妾,至少聘個貴妾才不算委屈了姑娘。
「若家中父兄還有個什麼一官半職的,看在你和夫君兩情相悅的份上,我再退上一步,容姑娘做個平妻,也不是不能商量。」
阿娘居以當家主母,用以施舍的口吻,徹底將她激怒。
她沖昏了頭腦,口不擇言:
「你爹不過是個六品通判,就敢在我面前拿喬稱大,你知不知道我爹......」
我爹來的好是時候。
一聲輕咳,那女子不甘愿地住了嘴。
卻又咽不下低人一等的怨氣,便放話:
「拼情意,明郎愛的是我。拼家世,你壓根就不夠格。拼名分......長這麼大,我還不信有什麼東西,會是我得不到的。」
她嗤之以鼻的譏笑:
「用不了多久,你就會知道,你呀,壓根就是個笑話。」
12
修德再好的女子,也無法忍受這般越俎代庖的挑釁。
一場風寒,阿娘病在了床上。
我爹卻只顧著跟那女子彈琴作對,夜夜笙歌。
時常夜半,一曲悠然遐邇的鳳求凰,還彌散在整個船艙,隨之,還有女子連串的笑聲如鈴。
折辱之意,不能再勝。
可阿娘什麼都沒做,只捂住我的耳朵:
「再忍忍,很快,就能解脫。」
燭火闌珊,映著阿娘沉靜的眼眸,已無丁點痛苦凄楚之意。
唯有鋒銳如刀的冷戾,眨眼落刃。
果不其然。
臨靠岸前一日,我爹良心發現,前來探病。
畜生般張揚的嘴臉,吐著惡毒蛇信:
「夫人怎麼還病著,我已讓人給周大人遞了名帖,你若還是下不來床,也不必為難,騰了位置讓別人陪我去也不是什麼大事。」
飲著湯藥的阿娘,被嗆的上不來氣。
正欲開口,又先被連串的咳嗽奪了聲。
我噙淚咬牙,一把沖上去,拼命使著拳頭,捶打我爹:
「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娘!」
卸下舐犢憐愛的偽裝,他惡狠狠的乾住我,不加思索,甩手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。
火辣辣的灼燒起我半邊臉頰。
卻壓不住從腳底躥上的涼意,如墜冰窟。
「你個賠錢的東西,還敢跟你老子叫板!」
作勢就要抬起一只腳,踩在我后背上。
我死死閉上眼。
等待著那股傾蓋的力道,壓得我徹底絕望。
「說吧,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們娘倆。」
阿娘從床上連滾帶爬沖過來,抱住了他那只腳。
蓬頭散發,狼狽破碎,哪還有半點往日的歲月靜好。
卻極大的滿足了我爹的征服欲。
他收回腳,無恥笑著,喚小廝將李嬤嬤帶了進來。
同樣滿目瘡痍,被捆成了粽子,嗚咽著有罪該死,沖阿娘直磕頭:
「這老東西已經招了,你爹親筆替我寫了薦引信。
「還想做你的正室大娘子,就趕緊拿出來。不然等船靠了岸,就是一封休書等著你!」
13
燕娘來的相當及時。
溫順賢良兩句話,哄得我爹心花怒放。
連連夸她雖常年居于村落,粗鄙了些,卻也有好處。
「這女人吶,就得安分守己,以夫為天。即便不得寵,也不至于遭人厭煩!」
我爹耀武揚威掂量著從李嬤嬤那搶走的鑰匙,轉手交給了燕娘。
燕娘追著我爹背影,不絕口的激動謝拜。
直至他徹底消失。
守在門外的小歌給她使了眼色,又帶上了艙門。
她立馬沖過來跪下,攙扶起還癱在地上的阿娘:
「冀明北狼心狗肺,最是會卸磨殺驢,夫人一定要牢牢將那薦引信攥在手里,千萬不能交給他,眼下雖受些苦楚,但他有所忌憚,定不敢真的休棄夫人,可一旦沒了掣肘,那就萬萬不好說了呀!」
阿娘收起羸弱之姿,撈她起來,一道坐下。
兩人掌心交握,阿娘正欲說些道謝的話。
忽然燙到似的松了手。
翻來一看,就見粗糲的厚繭和驚心的傷疤,密布燕娘的手掌,無一處完好。
最深的一條,橫貫整個掌心。
不難想象,當初是怎樣的怵目驚心。
「事到如今,你還不肯說實話嗎?」
我不知道,燕娘究竟隱瞞了什麼。
可看著阿娘惺惺相惜的眸光,不摻雜一絲警惕怒怨,以為是些不打緊的小事。
卻沒想。
「我......我不是冀家的童養媳,冀明北才是我爹娘收養的那一個!那年他泡在水里,差點死掉,也是我,差點廢了這只手,救的他的命!」
嗆哭從喉嚨里逼出來,咬牙切齒的燕娘,已滿臉是淚:
「我本想順承爹娘遺命同他安穩過一輩子,他卻因為中了舉,想攀高枝,趁夜出走,還封死了門窗,又燃了一整筐的炭火盆!」
「他是坐定了主意,燒不死我,也要悶死我,不過幸好,小歌在我肚子里鬧騰的厲害,救了我一命,但這孩子在胎里落下了病根,打出生,身子骨就沒硬朗過。
」
我總以為,我爹是去了京城,被花團錦簇迷了眼,才丟了本心,做了豬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