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們喝這個。」
賀韞:「那這碗泔水怎麼辦?」
我委屈癟嘴:「有這麼難喝嗎?」
賀時序霍然回身,對賀韞道:
「再多嘴一句,趕緊滾出去!」
賀韞皺起臉,剛想發作,我搶先罵出聲:
「不會同兒子好好說話,光知道兇人!」
這麼一來,賀韞反而不自在起來,埋頭喝湯。
賀韞想來是第一次喝到賀時序做的湯。
味美湯白。
他喝得碗底干干凈凈,全然忘了挑刺。
「好喝!」
賀時序也喝光了我做的湯,笑著夸道:
「好喝。」
賀韞滿臉驚訝。
「爹,您喜歡喝泔水?」
賀時序瞇著眼睛看過去,賀韞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。
我看不過去,用手指點賀時序的手背,提醒道:
「你忘了昨夜說的話了?」
賀時序耳尖轉紅,欲蓋彌彰地咳嗽起來。
「當著阿韞的面呢。」
他想到哪兒去了!
我憋不住了。
「向阿韞道歉!」
賀韞聽到自個兒的名字,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,嘴上還裝著矜持。
「不好吧,我爹哪會做什麼錯事啊。」
賀時序正色道:
「阿韞,這些年是爹的錯,沒能好好照看你。」
賀韞低頭對著空碗扒飯,過了許久,才抬起頭,悶悶道:
「果然親娘回來了,親爹也會回來。」
我彎了彎唇角。
死孩子嘴硬心軟,和我一模一樣的德行。
說到底,孩子對父母的怨,想求的,不過是一句歉疚。
09
近來,我的右眼皮總是跳。
雖說賀韞如今不去賭坊,但前世他死于十七歲。
十七這個坎不過,我心里總是不踏實。
還有賀知序。
昨夜我偷看他沐浴才發現,他肩頭臂脅,遍布著猙獰的疤痕,一看就是刀劍所傷。
不讓我脫衣,想來是為這個。
他貴為宰相,到底做了什麼,能留下這樣一身傷?
這幾日,賀時序萬分繁忙,早出晚歸,并沒有和我提及其他。
我在家里,監督賀韞念學。
賀韞架勢頗足,找出各式規格的毛筆,在書案上一字排開。
又展開宣紙,用鎮尺壓住拐角。
甚至還點了一炷熏香。
我忍住想揍人的沖動,擠出一個笑:
「趕快做今日的功課吧。」
賀韞捂著肚子說疼,要去如廁。
我擺了擺手,讓他趕緊去。
等了半炷香,都沒回來。
我去找。
只見這廝站在別院桃樹下,嘴里叼著一根茅草,手里拿著另一根,專心逗竹籠里的畫眉鳥玩兒。
這個逆子!
我氣得火冒三丈。
賀韞見到我來,心虛地把手遞過來。
「給你一根玩兒。」
一個上午過去,他一個字沒寫不說,我也被帶得玩物喪志。
我扔下手里的茅草,索性破罐子破摔。
「想去騎馬嗎?」
賀韞眼里閃起精光。
「好也,走!」
我們去了京郊的跑馬場。
云高天闊,碧草廣袤。
「你有沒有覺得,有人跟蹤咱們?」
我勒住韁繩,放慢速度等賀韞。
他趕上來,見怪不怪。
「我爹派的暗衛唄。」
「雖然我爹不想和我多交涉,但不管我去哪兒,他都會派暗衛保護我。」
見他不再對我疏離,我揶揄道:
「如今相信我是你親娘了?」
賀韞點頭:
「能讓我爹那般伏低做小,除了我娘親,我不信還有第二個人。」
我們在圍場跑盡興后,將馬拴在了河灘處。
晚風帶著水汽,撲面輕寒。
「你還怪你爹嗎?」
賀韞叼了根狗尾草,搖頭。
「其實我心里明白,他不想看到我。」
「因為我害死了你。」
當年寒食節,賀韞吵著要吃糖葫蘆。
我帶著他出門,遇到了流民。
賀韞坐在河邊,聲音輕微如風。
「要不是我吵著買糖葫蘆,你就不會出府。」
「要不是為了護我,以你的身手,不會被刺中。」
我扳過他的臉,迫使他和我對視,一字一句說給他聽。
「你是我兒子,保護你,我不后悔。」
「我保護你,是期許你帶著我的那一份,活得粲然絕倫,而非想看到你耽于愧疚中,不可終日。懂嗎?」
傻兒子緊緊抱住我,哭了個痛快。
許久,我問他:
「你還吃過糖葫蘆嗎?」
賀韞搖頭。
「沒有。」
我輕輕拍他的背。
「回去買一根吧。」
「娘回來了。」
賀韞用袖子一抹臉頰。
「好。」
弄得我也心頭酸澀,想對他更好。
「我親自給你做。」
「不必。突然沒那麼想吃了。」
死孩子。
突然,我想起九王爺。
「對了,我回來,怎麼也不見九王爺來府里做客?」
「你父親如今和九王爺怎麼樣?」
賀韞一愣,痛心疾首地搖頭。
「勢同水火。」
「勢不兩立。」
「誓死不相往來。」
這一連串的詞把我砸蒙了。
往日同賀時序最親近的就是九王爺,每次提起他,總有說不完的編排話。
「怎麼鬧到這個地步?」
賀韞眸色一暗,道:
「當初刺殺你的流民,后來被查出,是九王爺的人。」
九王爺派人殺我?
為何呢?
前塵往事如珠線一般串聯。
以前,賀家掌管長安城防,與九王爺最為要好。
在三子奪嫡中,賀家勢必會助九王爺一臂之力。
但這個變故來自我。
我爹是中立派,不依附任何一個派別,只守護邊疆。
賀時序與我成婚后,與九王爺說過,不再涉及朝堂奪嫡之爭,想退出權力的角斗場,同我一起去邊疆,護一家安穩。
我一死,謝家少了一名虎將,斷了我爹投誠其他皇子的可能。
同時,賀時序沒了岳家的倚靠,便只能和從前一樣,依附于九王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