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慎明耐心很足,「宋策比我好嗎?」
「我十七便已進士及第,他今年二十一,剛中進士。當然,我承認,他比我平易近人。」
看他,驕傲的小尾巴暴露了吧!
「今日你見的宋策是我母親嫂子的外甥女的兒子。當今太后是我姑婆,是你外祖的皇嫂,若論下去,你還得喚我一聲『哥哥』。」
「京城就這麼大,名門望族之間盤根錯節。」
「鶯鶯,你能往哪兒躲?」
他的嗓音理智,沉靜,帶著點包容似的。
「你有你自己的想法,我沒辦法逼迫你。但懇請你,摒棄對我的偏見,賜予我與旁人同等的機會。」
「我對你并非心血來潮,我是認真的。」
不遠處有小沙彌敲鐘,一下接一下,鐘聲悠遠,久久回蕩。
像是天降的佛音。
他會是怎樣的夫君呢?
應當是細致周到的,哪怕寡言,也會讓妻子感受到潤物無聲般的體貼包容。
也不會與旁的女子曖昧不清,惹妻子傷心……
臉熱得很。
我蹙眉瞪著謝慎明,「敢在佛門凈地說這些,你真是膽大包天!」
謝慎明垂眸,沉默。
我瞥他一眼,眉眼彎起來,「不過,要是有人邀請我看小貓,我或許勉為其難就答應了,畢竟來都來了。」
低垂的眼皮頓住,又像蝴蝶扇動翅膀般緩慢抬起。
笑意發自謝慎明那雙略顯狹長的瑞鳳眼中,擴散到薄而紅的嘴巴上。
剎那間,冰雪消融。
13
我和謝慎明相看起來。
兩家都知道我倆在接觸了解。
我發現謝慎明還挺溫柔的,跟他相處像是冬日睡在火炕上,有一種踏實的安心。
正式第二回相看,去的是花市。
他買了盆金黃色的蘭花送我。
我沒拒絕,他反倒得寸進尺,泰然自若地掏出一支花鳥紋的白玉簪送我。
展翅俯飛的燕子在花葉交錯的蘭花中穿梭。
白玉雕成的花葉繁復翻卷,簪頭有真正蘭花那樣大。
我沒尋到合適的物件回禮,榮安長公主組織的馬球會上,有一輪的彩頭是一方麒麟賜福硯臺。
石料上乘,質地細膩。
我勢在必得。
我搜羅著郎君組隊,隔著人群,突然與一襲玄衣的蕭景四目相對。
從前每次打馬球,蕭景都舉著手熱情地朝我喊,「我來,我來,我想跟你打!」
我常跟他一隊。
他好像完全消失在我生命中好久了。
驟然相逢,我不免有些怔愣。
蕭景走到我面前,低聲說,「抱歉。」
我輕聲說,「你不欠我什麼。」
他背棄我,也失去了世子之位。
我們兩清了。
轉身離開時,蕭景喊住我。
沙啞的嗓音自身后響起。
「抱歉,真的。」
「之前我一見你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亂竄,心里煩躁不安。每當提起你的名字,心尖都像被燙到,微弱地抽一下,酸脹不止。」
「我的貼身侍女榴月告訴我,我那是對你愛而不得、因愛生恨。因為我追求你兩年,你從不曾停止與旁的公子相看。答應與我相看后,你爹的門生也多出入你姜府,你總能見到許許多多旁的男子。她說,我總是上趕著,兄弟們都恥笑我賤骨頭……」
榴月是他的大丫鬟,心疼他,應該的。
「我娘說,我從前是個寬容大度的人,對誰都和善。失憶后卻唯獨對你粗俗刻薄,用盡了最大的惡意。」
「對不起。」
「我沒有娶柳依依,我將她認作了妹妹,會為她找一門好親事。
」
蕭景艱難開口,「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?」
我驟然回頭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「你瘋了嗎?你們是夫妻,你該像個丈夫一樣承擔起對她的責任,而不是來跟我說這些。」
蕭景喘息著,聲音越來越低,「那時她年紀尚小,我們并沒有夫妻之實。我只是怕家中不肯接納她,所以才……」
蕭景紅了眼,「我的心告訴我,你是對我很重要的人,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?」
我是瘋了才會在這聽他說這些。
「你的臉皮厚得令我刮目相看!」
不遠處閃過一抹靛藍色的袍子。
背影很像謝慎明。
14
疾速旋轉的馬球朝我飛來,「咻」地錘在我馬肚上,馬兒嘶鳴一聲,猛地騰起前蹄,險些將我甩下馬背。
場上傳來驚呼。
電光石火之際,我雙手用力拽緊韁繩,懸在半空,腳上鉤著馬鐙拼命向上竄,一個翻身穩穩坐在馬背上。
滿堂喝彩。
小小波折后,我狀態依舊,意氣風發,連連進球。
一局結束,那方麒麟賜福硯臺落在我的手中。
有熟識的郎君接過我的球桿,笑著恭喜,「春鶯,下回你跟我打。」
我掏出帕子擦汗,笑著拒絕,「那可不行,你再練練。」
我跟熟識的女郎們傳授經驗。
一道令人不適的視線鬼魅般纏著我。
休息臺上,蕭景正愣愣地捏著杯子望著我,杯壁溢出的茶水,像長長的淚痕。
他不敢相信。
分明是文官之家養出的嬌弱女娘,怎會有這樣好的騎術?
在身側之人的提醒下才得知。
原來女娘的外祖父曾連年征戰疆場。
他終于明白,原來她真的是他心底會喜歡的那種姑娘。
耀眼得像一顆明珠。
白色紗簾被風掀起一半,又輕輕落下。
靛藍色的衣衫漸漸顯形。
他站在蕭景身側,修長的身軀僵直緊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