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枝攬住我,忍不住笑,「姑娘,何不再同謝郎君相看一看呢?」
我丟了雞毛撣子,氣呼呼坐下,「不要,那我成什麼人了?」
喜雨貓著身子湊過來,「謝郎君學識家世都好,人也俊,這根本沒什麼嘛。而且,他家離咱家只需三條街……」
我還是沒松口。
謝慎明那樣矜貴文雅又冷漠的人。
他也會被七情六欲纏身嗎?
沒過幾日,謝慎明竟被我爹奉為了座上賓。
因為我爹在翰林圖畫院相中了他繪的榴枝黃鶯圖。
他將那畫送給了我爹。
一只羽毛蓬松鮮亮的小黃鶯站在石榴枝上,嘴里銜著一只白蟲。
蟲子儼然是從枝頭裂了口的石榴中啄出來的。
我爹說那畫妙趣橫生……
我就知道!
溫潤只是謝慎明的表象,他壞得很!
去年從金陵回京的船上,我娘特意給我弄了幾筐早石榴。
我吃得很歡,一條蟲突然鉆出來。
我惡心哭了。
謝慎明當時就偷偷笑了。
他當面笑過便罷,過后還要畫來影射我!
心眼忒壞!
我爹不知謝慎明的底細,對這個年輕后生有幾分好感,二人在我家釣魚品墨,相處和諧。
我爹大權在握,朝中門生遍布。
平日自有一種不茍言笑的上位者氣勢。
謝慎明竟然不怕我爹。
我突然覺得他不一樣了。
某天晨起醒來,謝慎明已和我爹躬身在院中曬書,時不時對著孤本議論兩句。
一箱又一箱的書被日頭曬著,散發出古樸又安心的味道。
整個世界披著一層金色光暈。
絮絮楊花在日光里飄浮。
看見我,我爹立馬說,「鶯鶯,過來曬書,為父去摘幾只青梅佐酒。
」
我爹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。
從前他就想將我嫁給文官,有他保駕護航,我丈夫定能官途亨通,也斷不敢虧待我。
誰料我及笄時我娘回京,我先與她好友之子蕭景相識……
謝慎明與蕭家關系親近,我不該自尋麻煩。
謝慎明捏著書脊從箱中拿書,白衣玉帶,墨發高束。
積石如玉,列松如翠。
行止有世家大族貴公子風范。
煩。
他真的俊。
眉眼深邃,鼻高唇薄的。
他家離我家還就三條街……
我移開眼,盯著屋檐下爭斗的麻雀和燕子。
心里亂糟糟的。
「在看什麼?」
順著我的視線去望,謝慎明帶著笑意解釋,「方才,兩只麻雀入侵了燕子的窩。」
他細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尾堆積,像是燕子的小尾巴。
我揪下兩片葉子,輕輕哼了聲,「那豈不是正好?好叫你再繪一幅圖掛在圖畫院。」
彎腰曬書的謝慎明一愣,低低笑出聲,「鶯鶯,我并非有意。圖畫院的崔待詔到我家拜訪父親,無意中撞見我的畫,才要借走供院中翰林觀摩。」
從前很少見他笑,我還以為他生性不愛笑。
春色惱人,弄得人心煩意亂。
我快刀斬亂麻地說:「我才從非議中脫身。與你相看,你我都會遭人議論,我不想。」
「不要我,只因為這個理由?」
什麼要不要,說的是什麼話?
謝慎明目光沉沉地說:「鶯鶯,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君?」
我鐵石心腸地道:「反正你不行。」
11
我去和宋翰林家的公子見第二回面。
龍泉寺的柳枝下,卻有兩個人。
宋策樂呵呵說,「這是我母親表妹的表姐的兒子,我謝表弟,可巧在這遇見了。
」
霧藍色的圓領窄袖長袍襯得謝慎明莊嚴穩重,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愈發白皙。
「鶯鶯,真巧。」
他眉目冷峻,面容卻意外地柔和。
謝慎明不懂宋策的擠眉弄眼,只跟著我們,講完龍泉寺的歷史,又說起寺廟有很多小野貓,閑暇時,還可拿吃的給鴿子喂食。
宋策見了鬼似的瞪著謝慎明。
過了會兒,拉我到一邊,罵罵咧咧說,「姜姑娘,這廝心眼子忒臟,分明是故意攪局。剛還說讓我走,先前買馬欠他的兩千三百兩不用還了。娘的!我都想嫁他了。聽哥一句,跟他相相吧。」
只剩我和謝慎明。
我虔誠地跪在蒲團前叩拜。
一睜眼,撞見謝慎明停駐在我臉上,來不及收回的目光。
謝慎明別開臉。
我也彷徨地避開他的視線。
一低頭,卻見他規整莊重的霧藍色衣擺,與我層層疊疊的鵝黃色裙擺凌亂交疊,親密纏綿。
四周,數十座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,慈眉善目俯視著我。
我心一慌,「蹭」地提起裙擺,急忙出了佛殿。
走過一條落滿桃花的小徑,我低著頭,踢得花瓣浮起來。
「好玩嗎?」謝慎明溫聲笑道。
我停住,抬頭直視謝慎明的眼睛,「我以為,我們上次說清楚了。京城有許多好閨秀,你該去相看旁人。」
氣氛有些沉。
須臾,謝慎明打破了安靜,「我天資愚鈍,自幼只能集中于一件事。人也一樣。旁的女郎再好,都與我無關,我沒興趣也沒精力去相看。」
我沒吭聲。
我可怕得很,說著不想跟謝慎明相看,心里卻對他很好奇。
我一直覺得,他這種自視甚高的人,不可能會主動追求姑娘。
他約莫會遵從家里的安排,娶個溫柔賢惠的名門貴女。
兩人相敬如賓地過日子。
原來他追求人的手段是這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