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慢著。」
傅云卿緩緩吐字,輕撩了下眼皮,側顏極冷,幾步走到殿前,站在我身側,低眸問佩兒:
「你碰翻燭火的,是哪只手?」
佩兒一臉莫名,猶豫著舉了舉自己的右手:
「好像是這只。」
傅云卿低低地涼笑了一聲:
「好像?」
佩兒的眼神明顯往回縮了縮:
「當時是不小心的,所以……我記不清了。」
傅云卿「唔」了一聲,便不再看佩兒:
「既然記不清,那就把兩只手都砍了吧。斷手之后,待血流盡,再行處死。」
滿殿寂靜。
便是已經抱著必死之心的佩兒,也驚懼地紅了眼睛。
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傅云卿,似乎全然不能理解,平日里看似病弱又溫和的人,竟然一開口就是要砍掉她的雙手。
而傅云卿又抬眸直直地望向了我父皇,看似溫淡地笑了下:
「北陵與南鳶兩國交好,孤身為太子,來此為質三年,承蒙長樂公主不棄,愿遠嫁于孤,而今,她是孤認定的太子妃,若今夜她葬身火海,敢問北皇圣上,后果可堪設想?」
我父皇臉色冷肅。
他蹙眉與傅云卿對視須臾,終究擺擺手,吩咐侍衛:
「帶下去,砍了吧。」
有的人或許是總要等到最后關頭才知道害怕。
佩兒眼見自己真的要被拉走遭受酷刑,而她背后那人卻顯然根本不打算出面保她,終于,繃不住了,和盤托出——
26、
她是被慧貴妃以家中弟弟的性命來脅迫、收買的。
佩兒說,慧貴妃覺得我死后,這樁婚事就會落到沈嘉如的頭上。
我父皇聽得一頭霧水。
他完全不理解慧貴妃怎麼舍得讓沈嘉如去嫁給傅云卿。
畢竟在他眼里,傅云卿這個太子就是個擺設,是個命不久矣的藥罐子。
我卻明白,慧貴妃想的多半是——
那樣一來,這個世界的男女主重新在一起,劇情又會走上正軌,她就會得到她夢寐以求的皇后之位。
父皇對慧貴妃還有些情分,特意把她叫到殿上,容她分辯。
慧貴妃來時,衣著一如從前的雍容華貴。
只是,她的眉眼間退去了昔日偽裝的溫順,反而多了幾分偏執和凌厲。
「是為了如兒。
「如兒喜歡南鳶太子,她一直在求臣妾,想讓臣妾幫她達成心愿。」
她一句話把罪名推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身上。
沈嘉如就坐在我的下位,我淡淡地看向她。
她神色震驚地看著慧貴妃,聲音極輕:
「母妃……
「你為什麼要這麼說?
「明明是我一直在阻止你……我根本不想……
「得知你動手之后,我怕你惹出大禍,還特意去救她……」
說到這兒,她轉頭,對上了我的目光。
我看到了她紅通通的眼睛。
那眼神我再熟悉不過。
從前,我每每拜她所賜,被父皇冤枉,被罰跪,被斥責時,便會有這樣的眼神。
含著淚,絕望不甘,又不肯相信。
我們不信,自己心中最親近的人,竟然會把臟水潑到自己身上。
所以,沈嘉如沖進大火里想去救我,居然是真的。
這種事我經得比沈嘉如多,所以我索性離她更近一點,湊在她耳側,含笑解釋:
「你那母妃,把罪推給你,八成是因為——
「她覺得你是女主,就算你犯了滔天大罪,也不會死。」
沈嘉如愣了愣,而后竟然神色蒼涼笑出聲來:
「母妃!我在你眼里,到底是什麼?!」
再后面,便是另一番撕扯。
沈嘉如在慧貴妃的威懾下,隱忍了十數年,這樁事,卻像是徹底壓垮了她緊繃的那根弦。
眾目睽睽之下,長公主與慧貴妃母女反目,互相扯出了一堆陳芝麻爛谷子的臟事。
她們口中不斷地說著劇情、女主、發展、真相、傀儡等在旁人聽來,瘋癲難懂的詞匯。
我父皇聽到最后,已經快要懷疑人生。
不過……
這人生確實是值得懷疑一番。
說不定疑著疑著,就能覺醒了呢?
只不過——
有的人看似醒了,卻還在夢里。
27
佩兒死了。
慧貴妃入了冷宮。
她的皇后夢徹底破了。
沈嘉如被禁足了三個月,聽說她倒是會自得其樂:
她在禁足期間學會了雕玉。
到底是女主,天賦在,學什麼都比旁人快而精。
我與傅云卿的離宮之日,往后延了一段時間,不知不覺,天已入秋。
時節轉涼,落葉翻飛,頗有些蕭瑟之感。
傅云卿說,南鳶比北陵氣候要暖得很,這個時候,南鳶國還是遍地花開。
我心懷期待,準備了一堆物什,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有。
傅云卿拈著一顆梅子糖笑問:
「怎麼還帶梅子糖?」
我毫不矜持地一口含住,享受著酸甜在舌尖蔓延,愜意道:
「我自小就愛吃這糖,此行路遠,帶上一顆,又能解乏又能解饞。」
他笑:
「還是長樂想得周全。」
那是自然。
我們走的那天,沈嘉如的禁足還沒解。
她托了一個小宮女,往我這兒送來一方木匣。
我打開,看到內里放是一支精致至極的雕花玉簪,還有一張字條:
「賀你新婚。
「若不喜,可棄之。」
我細細瞧著那玉簪上的雕紋。
原來這三個月,她悶在禁宮里,就是在做這個玩意兒。
嘖,這女人,從前高傲得要死,現在好像倒沒那麼討厭了。
我拿紙筆回了幾個字,又讓那宮女帶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