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到自己的房間,望了一眼還未收拾好的床鋪,我伸手撫上柔軟的枕頭,小聲道:「我等你。」
多久都等。
腿上的傷未好,我哪兒都不能去,只能拄著拐杖每天在王府里兜兜轉轉。
有時去廚房燉一份銀耳羹,直到把湯羹都盛到碗里才發現自己一不小心做了兩人的份,最后只能把多的那些分給房里的小丫頭們。
我雖說是王妃,但終究被困在王府內院,也打聽不到更多關于燕州的消息。
只知道好像是燕州的知府連同燕州總兵一道謀反。
燕州離京城不遠,消息不該如此閉塞。
一連三個月,除了母親葬禮,我回年府為她守靈之外,便沒有再出過王府了。而自倪秋走后到現在, 我始終沒有收到他的信件以及燕州的情況。
唯一的好消息是,阿姐回來了,帶著她的如意郎君一起。
許是姐姐耍的一手好劍,竟讓帶兵出征南海的趙家小將軍再也移不開眼,從來以桀驁聞名,天不怕地不怕的趙小將軍,終是在姐姐這里栽了跟頭。
他們二人來王府看我的那天,我正在祠堂里對佛禱告。
說來也好笑,小半輩子不信神佛的我,在倪秋走后便日日向神佛請愿。
姐姐拉我到里屋說些體己話,趙小將軍沖我打了招呼,喚我一句「小妹」后,便老老實實地守在院子里。
我剛想開口祝姐姐覓得良人的時候,她突然湊到我耳邊,輕聲道:「有余,你這王府里只怕有皇帝派來監視你的人。」
「方才我和趙離從長廊來內院的時候便發現了兩個。
」
阿姐對我搖了搖頭,指了指屋頂。
我忽然明白了,這段時日不太平,皇帝還需要年家鎮守京城,所以才只是派人盯梢而不是直接對我動手。
我寄出去的信件,和倪秋寄回來的家書,十有八九也被人截了下來。
還未來得及繼續思考,有人敲了敲門,姐姐跑去開了門,管家跪在門口,時不時發出一聲嗚咽。
「這是怎麼了……」我伸手打算扶起管家。
我的手臂還未碰到管家,他便一邊磕頭一邊哭道:「王妃,王爺薨了!」
胸口像是被人重擊了一下,喉間的甜腥味不斷上涌,我抓住他的領子:「你再說一遍?」
「王爺……王爺薨……」
還沒有等他說完,我眼前一黑,「哇」地嘔出一口血來。
35.
我在深夜里驚醒,下意識攥了攥手,卻發現自己正握著誰的手。我滿懷期待地看向那人,卻發現守在床前的不是我期待的倪秋,而是姐姐。
她紅著眼為我換下額頭上的帕子,輕聲問我頭還暈不暈。
我剛要開口說話,突然覺得心口難受得緊,是我這十八年里從未有過的感覺。
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都被人剜了去。
「他們說,懷澈王帶去的人都死了。」姐姐哽咽著,似乎是不忍再繼續說下去,「倪秋提著劍和反賊血戰到最后一刻,被萬箭穿心而死。」
萬箭穿心。
我閉上眼睛,腦中全是阿娘走的那日,他背著我走在長長的街上,他對我說了這世上最好聽的情話,還說自己不會對我說假話。
他明明叫我等他回來。
我聽了他的話,在王府里老老實實呆了一百天。我替他在佛前誦經了一百日,為他疊了紙鶴一千只,我在心里念了他千千萬萬次。
跪得膝蓋發腫,疊得指尖破皮,念得心神俱悴。
心口前所未有地難受起來,無師自通般,我好像忽然間明白了這種陌生的感覺是什麼。
「阿姐,我痛。」我指著自己的胸口道,「這里好痛。」
聽見「痛」字的時候,姐姐終是沒能忍住,生生落下淚來,一滴兩滴,落在我的手背上。
「有余,你哭出來好不好,別嚇阿姐。」
我緩緩搖了搖頭,咧嘴笑了一下,笑得比哭還難看:「他可以食言,可我卻不能,我要等他回來。」
我要等他回來,給他看我紅腫的膝蓋,叫他瞧我破了皮的手指,還有疊了一堆的千紙鶴。
然后插著腰,皺著眉,任性而嬌氣地沖他說一句「我這個泥坑容不下你這條慣會撒謊糊弄人的大泥鰍,你愛往哪兒鉆往哪兒鉆,我不伺候你了!」
可是他什麼時候回來呢,為他疊的紙鶴鋪滿了桌子,他再不回來,就放不下了。
36.
王府自此閉門謝客,就連姐姐和趙離也都被攔在了門外。
我坐在王府長廊,望著院子里的池塘,只有管家每日進來向我通報一聲外頭的事。
管家說要變天了,燕州反了,京城和燕州距離得這樣近,誰知道后頭會發生什麼。
他急得團團轉,可我只是歪著頭坐在臺階上,充耳未聞。
同倪秋一起去燕州沒能回來的還有他的王叔康樂王,康樂王排行最小,年紀同皇帝倪夏差不多大。
據說康樂王更加凄慘些,活不見人死不見尸,徹底杳無音信。倪秋的棺材運回來的那天,素未謀面的康樂王王妃拉過我的手,輕輕拍了拍,說了句奇怪的話:
「相信王爺。
」
像是在對我說,也像是在對她自己說。
我抬頭看她一眼,她對我微微搖了搖頭,示意我不可多語,然后很快撤回手,轉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