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自始至終,她都沒有提起她的另一個女兒年有余。
我脫下手套露出自己那雙傷痕累累的手,握住母親已經微涼的手不放,俯下身子,我貼近母親的耳邊,啞著聲音道:
「阿娘,我是有余啊。」
「我嫁作王妃這幾個月里,跟著倪秋學了武功。他教會了我很多,還讓我明白了這世上自己最重要。」
「我笨得很,學什麼都慢,但我有在好好地學,我想成為更好的姑娘。」
「這樣的我……是你的驕傲嗎?」
可我已經沒有機會從她口中得到我想要的回答了。
32.
我連拐杖都沒有拿,一步也沒有回頭地走出了年府。
倪秋就站在年府門口,他看著我搖搖晃晃連拐都沒拄就走出來,剛想開口罵我,卻又打量了一番我身上的鵝黃襖子。
他扶住搖搖欲墜的我,接著用肯定的語氣道:「這是你姐姐的衣服吧。」
他實在太聰明了,只看見一件衣服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麼。
「你爹讓你扮作你姐姐是不是?」他一邊說,一邊翻起袖子就要拉著我走進年府,「本王得給年鎮這老東西來上一拳才行。」
我拽住他的袖子,對他搖了搖頭。
「換做我是阿娘,也會想著見見姐姐。」我沖他笑了一下,「沒辦法,誰讓姐姐是美玉珍寶,而我是一灘泥沼。」
他望著我看了好一會兒,什麼話都沒說,只揉了揉我的頭。
然后在我身前蹲下,他道:「走吧,咱們回家。」
我乖順地點點頭,伏在他的背上,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,我只覺得自己疲累至極,只想昏昏睡去。
半夢半醒間,我突然聽見他道:「年有余,你確實是一灘淤泥。
」
我一下子清醒過來,心里一沉,只是苦澀還未漫上心尖,緊接著,他深吸了一口氣:
「但恰好我是一條……喜歡在泥里打滾的土泥鰍。」
他說完這話側臉紅得厲害,我抬手想摸摸他的臉頰,只是手還未湊近,他便主動把臉湊了過來。
「看你手冷得通紅,給你捂捂手。」
他一說話,我的鼻尖就酸澀了起來。
明明他是知道的,我同旁人不一樣,生來沒有痛覺,到哪兒都是累贅。
就是生我養我十八年的阿娘,臨了念著的也只有姐姐,沒有我。
我強忍著,用盡量平和的語氣道:「倪秋,別對我這麼好,我配不上。」
「配得上的。」他的語氣無比認真,「你總說你姐姐年無虞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,值得世上最好的東西。」
「但是年有余,你也一樣值得。」
「這四海八荒天地浩渺,本王的歡喜,別的姑娘都不配,只有你配得上。」
我聽著他的話,心跳不自覺地加快起來,胸口仿佛有人在里面打鼓一般「咚咚咚」地響著。
手指還緊貼著他的臉,我一遍又一遍回想著他方才說的那些話,只覺得眼前他的側臉漸漸模糊起來。
像是積攢了十八年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,鼻尖的酸意再也壓不住,我眨了眨眼睛,眼淚便落在他肩頭。
「別哭啊,年有余。」他小聲叫著我的名字,「我現在背著你,也沒法騰出手給你擦眼淚。」
「倪秋,我笨得很。」我把眼淚都蹭在他的肩頭,「你說什麼我都會信的,你別騙我。」
他說的那些話實在太叫我動心了,我怕那些都是他胡謅了騙我的,我怕我滿心歡喜卻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。
「對你,我不說假話。」他故作輕松道,「咱倆成親的那天晚上,你說你叫年有余,多余的余。」
「你說錯了,不是多余的余,是……」
他突然停住不說話了。
「是什麼?」
「什……什麼也不是,你……」他支支吾吾地結巴起來,「你問這麼多干什麼……我什麼都沒說。」
33.
他把我背回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,我坐在床榻上,拉住了他的袖子。
「年有余,本王發乎情止乎禮,不是這種人……」他紅著臉轉過身去,「你別想從思想覺悟上擊潰我,而且你腿上傷沒好,人不能,至少不應該。」
我覺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,歪著頭道:「應該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。」
「放屁,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你還拉著我的袖子不放。」他一邊說,一邊扯著自己的袖子,「不是那什麼的意思……還能是什麼意思。」
我很快就讓他知道了我的意思。
他和我躺在同一張床榻上,枕著同一只枕頭,蓋著同一條被褥。
在被子下方,我又一次勾住了他的小指。
他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,睡姿也十分僵硬。我問他是不是得了風寒,要不要叫大夫,他將緋紅的臉側過去,道:「不要,堅決不要,本王很好,很有精神。」
如此沉默了一陣過后,我睡意漸濃,閉上了雙眼即將進入夢鄉。
他以為我睡著了,為我掖了掖被角,在我耳邊輕聲道:「年有余,你等我。」
我想著他約莫是要下床拿什麼東西,迷迷糊糊點點頭,應了一聲道:「嗯,我等你。」
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我醒來,他已經不見了。
我問管家,倪秋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兒。
管家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王妃您不知道嗎,最近燕州那兒不太平。
昨兒王爺接到圣旨,要去燕州平定逆賊,昨兒夜里就上路了。」
34.
倪秋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