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了一會,他沒什麼動靜,我以為他還睡著。
一睜眼,正對上一雙笑瞇瞇的桃花眼,仿佛整個春天的暖意都向我洶涌襲來。
我想自己肯定是被這股暖流沖昏頭了。
要不我怎麼會如現在這樣,緩緩湊近他,用雙手輕捧著他的臉。
他臉上火燒一般迅速緋紅起來,愣住了一小會兒,他急急向后抽身,先是手足無措,接著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,罵道:「年有余,你抽什麼風!」
我看看自己的手,又看看他的表情,覺得自己像是明白了,又像是沒明白。
「你不喜歡這樣。」我重復一遍,「你不喜歡我碰你,對不對?」
「我不是!我沒有!你別胡說!」他從地上站起來,依舊用袖子遮著臉,「我就是……啊……啊對了!爐子上的藥肯定煎好了,我去給你拿藥來。」
說罷,他背后有鬼似的,風一樣地溜走了。
我躺回榻上,合上了眼睛。
29.
沒過多久,他端著藥回來了,只是剛把藥和蜜餞放在床邊的柜子上,便想起了什麼似的,他的神情有些嚴肅。
「年有余,你姐姐走了。」
我以為阿姐死了,手里的藥碗差點落到地上,他連忙抬手扶住我手上的碗,同我說起昨天的事。
倪秋在宮中的探子傳來消息,皇帝似乎對年無虞有意,因為那天宮宴上,她手持長劍的模樣實在太過耀眼。
難怪。難怪昨天那群刺客動手前還竊竊私語了一陣,定是在分辨哪個才是真正的王妃,畢竟這要是殺錯了人可就難辦了。
昨天傍晚時分,倪秋本打算去年府將此事告知,卻不想一開門便迎上跑來王府搬救兵的年無虞。
「你姐姐性子烈,我一同她說了這事,她便當場絞了頭發,問王府的小廝要了套男裝換上,跟著昨兒前往南海的軍隊一道出征了。」
「那我爹娘知不知道?」特別是我娘,她身子又不好,要是知道這消息急火攻心了怎麼辦。
「年鎮那老匹夫在宮里必然也有耳目。」他接過我手上空了的藥碗,「要不然為什麼軍隊偏偏在昨天出征,為什麼你姐姐能輕而易舉地混進去。」
我嘆了口氣,卻還是止不住為阿姐揪心。
「年有余,張嘴。」他將一枚蜜餞遞到我嘴邊,「這藥苦得人舌根都麻了,吃個梅子解苦味。」
我將梅子含在嘴里,有些口齒不清道:「你怎麼知道……這藥很苦……你替我嘗過藥?」
他轉過頭去,手上動作倒是沒停,又把一顆梅子塞進我嘴里,道:「吃你的梅子,哪兒這麼多話!」
30.
大夫說我的腿骨折了,傷筋動骨一百天,我得躺三個月才行。
我覺得不行,于是和大夫討價還價,問他就躺一個月行不行,邊上的倪秋瞪了我一眼,手里比了個「三」。
得得得,又要三天之內取我狗命。
于是我老老實實躺在床上養傷,但可能是我這個人真的比較烏鴉嘴,說什麼來什麼。
一個月之后,我爹來了。
正是二月頭上,再過一日就是立春,倪秋出門去了,丫頭扶著我坐到院子里曬太陽。
那是我出嫁后,我爹第一次主動來看我,我見到他來還是有些高興的,只是還沒等我開口和他客套幾句,他便道:
「有余,大夫說你娘快不行了。」
我怔了一下,撐著拐杖便要站起來:「我、我現在就去看我阿娘……」
「有余,你等一下。」他握住我的手,很是艱難地開口,「有余,爹有件事想求你。你娘她一直念著,想……想見見你姐姐。」
「你和虞虞是雙生子,所以你能不能……」
我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,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:「您說什麼?」
「爹把你姐姐的衣服帶過來了,就她平日里穿的那件鵝黃襖子。」他在我手上輕輕拍了幾下,「你就穿著這身過去,算是圓你娘一個心愿。」
娘念著姐姐,那我呢。
我看著我爹的臉,只覺得這個養了我十八年的男人無比的陌生。
就像他讓我替阿姐出嫁那晚一樣,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:「好,我答應你。」
31.
我換上姐姐的衣服,戴上手套,拄著拐坐上了前往年府的馬車。
下了馬車,我拒絕了幾個想扶我進門的婆子,一瘸一拐地往內院走。
來到母親屋前,爹在我的肩膀上搭了搭,道:「有余,進去吧,代你姐姐去看看你娘。」
我拂開他的手,把拐杖放在門口,挺直了身子推開門。
屋內中藥味濃重,徑直走到母親床前,她見有人來了,便微微睜開眼睛,語氣里有幾分欣喜,拉住我的手直喊「虞虞」。
「虞虞,你這一走就是一個月,阿娘在房里為你誦經祈福,天天都念著你能回來。」
「虞虞,阿娘真想你。雖然你在家里經常和你爹吵個不停,氣得他吹胡子瞪眼,但你不知道,你從小就是爹娘的驕傲。」
虞虞,虞虞……她明明拉著我的手,卻一直念著姐姐的小名兒。
年有余,我還真就是多余的那一個。
母親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姐姐,絮絮叨叨的話像是開了閘的水一般傾瀉出來。
但開閘的水也有流盡的一刻,她的聲音逐漸小下去,握住我的那只手也漸漸無力。
后來她閉上眼睛睡著了,頭一歪便再沒了動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