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卻清清楚楚地想起她的模樣。
她還活著嗎?
老天很快告訴了我答案。
救下她后,我才發現她與我曾想象的不大一樣。我不知她亦會武功,不知她心性是那樣的堅韌,更不知她心有萬民,寬闊高遠。
我們一路救人,救下的那兩個孩子,一個跟在我身邊,一個人跟在她身邊。
名字是她取的,一個叫山禾,一個叫永安。
她說這是她此生兩大愿望之一,我問她另一個是什麼,她不說。
大概是報仇雪恨吧。
寒江之上,她問我將來愿不愿娶她。
我委婉拒絕了她。
因為,我無法娶她。
我沒有男人該有的沖動和欲望。
那場寒疾來勢兇猛,大夫說,未來恐無行房事之能。
叔父不甘穆家一脈從此斷了香火,帶我走南闖北、尋醫問藥,看了很多大夫,甚至,還用過烈性的春藥,找過一些妖嬈的舞妓,試圖讓我開蒙。
均是無果。
這樣的殘軀,如何能娶公主呢?
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盡己所能,償她所愿。
3
公主是個極為執著的人。
每每送來桂花釀,必是斟酌了許久的藥方;每每送來字箋,一幅小畫,畫著近日趣事。
北疆的風,刺骨的冷。
但攥著字箋,心中卻如陽春三月。
母親曾說,這世上的人啊,越得不到,越是想要。呼羯王是這樣,先帝也是這樣。
但我不是,公主亦不是。
她想要我,卻并非除了情愛其余全然不顧。
得知姜國和呼羯都發了求親婚書時,我極力克制,卻怎麼也穩不住執筆的手。
永安還以為,我是寒疾又犯了。
我知道,她一定會選呼羯,無論她的皇兄如何阻攔,她一定會去。
她心中有我,但一到國家大事、復仇大計之上,她必定會拋我而去。畢竟,七年來,她每一日都在為這一天做準備。
一切的一切,我全然看在眼里。
陛下說,我是唯一能叫她回心轉意的人。
他錯了,我不能。
可笑的是,這也正是我深愛她的地方。
她與我是那樣的不同,又是如此的相似。
若無家國安定,何來兒女情長?
她清楚,我明白, 心照不宣。
但她仍是糾結、不舍的。
桂花樹下, 她飲了一杯又一杯,醉到不省人事。
我抱她上了馬車, 送她回府。
就在那馬車上,她發狠地吻了我。
又吻又咬,又哭又鬧。
她俯身扯我的衣裳, 帶著哭腔道:
「你明明什麼也沒做,卻成了我最大的心魔,你叫我如何狠下心來去嫁予他人、成未竟之事?不若你今日便要了我, 好叫我安心去罷!」
她的舉止生澀、毫無章法,卻叫我如火燎一般。
生平第一次,我有了身體的沖動。
在這樣一個不對的時間。
第二日, 我便上了靈昭寺, 我告訴她, 我不會成為她的絆腳石。
相反, 我會成為她的墊腳石。
我會同她一起, 完成我們浮生的執念。
可在那宮門之外,她卻拋下了我,獨自一人, 入了魔窟。
那個回眸,寫滿了「回頭萬里,故人長絕」。
也許是急火攻心吧,我沒出息地吐了血。
我眼里的洶涌的情意,她悉數看見。
心事再也藏不住了。
我聽到自己說——
——無妨, 那便不藏了。
此后,縱是天塌地陷、山崩海嘯, 也不能將我們分開。
4
癸酉年春,苦盡酒館開張已一年有余。
我們結交了許多五湖四海之友。
販魚賣蝦的、舞文弄墨的、訪山問水的、參禪向道的、腰纏萬貫的、身無分文的、仕途正盛的, 屢試不第的……
各有各的志趣,各有各的煩憂。
陛下說我們是「小舟從此逝, 江海寄余生」, 說我們甩手而去,從此不問世事。
其實并非如此, 我懂她。
廟堂之高, 浮云迷眼。
世不可避,她只是把自己變成了扎根民間的眼。
只有身在此山之中,才知山路崎嶇與否。
夜半私語時,阿婳問我, 何時對她動的心。
我只擁她入懷, 密密地吻她。
尤記得,那年春寒料峭, 她在院中捧書練劍,山禾問她,為何公主尊貴如斯還要如此辛苦, 比男人還辛苦,她答:
「為國為民之事,何分高低貴賤、男子女子?」
「先賢云: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 為往圣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!」
「吾心向往之,自當踐而行之。」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