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余下之事,由臣來做。」
我搖頭:「你如何做?你當知曉,殺呼羯王,我更易得手。」
他背著身,聲音悶悶的:「臣以性命起誓,必不負所托!」
水珠順著濕漉漉的發梢如線般墜落,滴滴嗒嗒砸向水面,我自池中步出,走到將軍身后。
「你可是不忍見我委身于呼羯王?」
「你心中有我,但不敢承認,對不對?」
「將軍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悅于我的?莫不是我把你按在榻上的那回吧……」
他猛地回身,一手攬住我的腰,一手捧著我的腦后,埋下頭來。
我以為他要吻下來,呼吸倏地一窒。
不想他呼吸停在了我面上,濃如墨的眸子直直地望入我眼中。
「殿下若想試探臣的心意,大可不必如此。臣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,臣心悅殿下久矣。臣此生惟愿山河永安、殿下無恙。」
「殿下有心借和親之機收復北境、替母報仇,臣愿陪你赴刀山火海。可宮門外,殿下拋下臣獨自而去,可知已是當場要了臣半條性命!?」
「所以公主殿下,權當是讓臣多活幾日,勿要總想以一己之力拯救蒼生,蒼生之責何其沉重,要你一人承擔?」
「你還有臣,你可以信任臣!」
字字句句,振聾發聵。
我近乎顫抖地撫上他的面龐:「可我此生,亦惟愿山河永安,將軍無恙。」
他眸中一暗,鋪天蓋地地就吻了下來。
唇舌交接,渾然忘我。
四肢百骸,顫栗如火。
「那便一起,無論何種結局,臣陪你共赴。」
「待此事了結,你不做將軍,我不做公主,我們到那春江水暖之處,經丘尋壑,攬幽探勝,可好?」
他答,好。
13
上元佳節,曾經的梁都燈火通明。
車輦經宮門,至長街。
長街兩側,跪滿了衣衫破舊、滿身枷鎖的梁民。他們被放出來,看曾經梁國的公主,恥辱地,被封為呼羯王的妃子,成為他的姬妾。
呼羯王答應了我,今夜之后,便將長門之上懸掛的頭顱悉數取下,擇日安葬,因此請了大覺寺一眾僧人進宮誦經超度。
我的車輦在前,穆平川一行步行在后。
車輦停在了長門下,不再向前。
外面突然一陣騷動,我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。只聞一聲沉悶的重物砸地聲,我撩簾出去,眼前是一片血肉模糊。
在我面前摔得七零八碎的這個人,叫周啟星,前幾日才秘密見過我,交予我皇宮武器儲備圖。
婢仆們已癱軟了一片,有的在干嘔,有的在哭泣。
長門之上,呼羯王俯視著我們,猶如看一群螻蟻,高聲道:「喂不熟的白眼狼!你們這些梁國賤民都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,這就是忤逆不尊、膽敢反叛我呼羯的下場!」
我攥緊了衣袖,下車跪下:「王上英明神武,我等豈敢不尊。」
話未落音,就有石子、泥土和不明的黏膩之物砸到了我的身上。
穆平川帶著一眾僧人擋在我身后,才擋去了不少。
有梁民高聲呼喊:
「我等北民之苦,公主可看見了嗎?梁帝是不是早把我們忘了!?」
「呼羯屠我百姓無數,公主卻嫁予敵寇,向敵寇俯首稱臣,可知恥辱二字如何寫!?」
我回首,看到一個干瘦的,只剩一眼完好的少年立于人群中,憤恨地看著我。
在呼羯士兵提刀過去之前,我暗暗使出掌風,將其擊倒在人群之中,大吼一聲:「無知小兒,毫無眼色,如今這天下,已是呼羯之天下,你不知嗎?」
我的表現,呼羯王頗為受用。我上城樓后,他正懶懶地坐在最高處的龍椅上,看著宴池里的舞姬身姿搖曳。瞾國公主坐在一側,臉色蒼白。
我知道,一切的一切,都為震懾我,就像震懾曾經的瞾國公主。即便知道我們心懷鬼胎,仍無大所謂,只因他是那樣的自信,自信這天下已無人能奈他何。
我盈盈跪下:「王上,可允臣妾獻上禮佛之舞?」
他頗有興味地看著我和我身后的僧人,笑道:「禮佛之舞?從未聽過,有趣!」
旁坐的右賢王和一干臣等,均眉目不善地看著我。
梁國舊臣盜圖之事敗露,此事自然和我脫不了干系,人人都知道我這一舞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好在,呼羯王,足夠自大。
我和一眾僧人入宴池。他們變換陣型,圍作一圈,翻轉游走。穆平川一身袈裟坐于池中,口中唱著佛經,我在他身邊,以供佛之姿翩翩起舞。
旋轉,不停地旋轉,裙擺大開,宛如旋傘。
呼羯王眼神陰鷙地看著我二人,眼中已漏出了殺意。
想必,湯泉之事,他已知曉,按住不發,只待今日一齊殺給我看。
就像他當年對母親做的那樣。
母親是那樣的堅韌,那樣的渴望自由,她在宮里熬了十幾年,只待父皇駕崩便可被放出宮去。
被囚宮中時,她曾對我說,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絕境,只有對絕境絕望的人。
她那日在這宮墻之上,是經歷了什麼,才會義無反顧地一躍而下,我永遠不會知曉了。
穆平川的聲音在我身后輕輕響起:「因果循環,現世為報!」
這句梵語,他曾在南下的渡船上,無數個噩夢的夜里,一遍遍念給我聽過。
說話間,我與他同時飛身而起,一個刺向右賢王,一個刺向呼羯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