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賭母親在他心里有著特殊的含義,賭贏了。
母親的墳,竟就在長樂宮中。
呼羯不興土葬,一把火,把母親燒成了灰,裝在碧玉匣子里,埋在這院里的雪松下。
一生渴望自由的母親,卻被葬在了皇宮里。
呼羯王站在我身旁,道:「你的母親,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。但她卻一日也沒愛過我。她寧愿去死,也不愿待在我的身邊,與我共享這天下。希望你比她懂事。承君恩,方可享福樂。」
我撫過眼下的三處疤痕,心中冷笑:愛她,所以殺她的子民?愛她,所以掠奪她的國土?愛她,所以娶她的女兒?
呼羯王說,七日后,行封妃大典。
法事做了七日。
我身著素縞,在院里坐了七日。
到了夜里,我便會消失,專挑新修的宮殿去尋那駐兵布防輿圖。
梁國舊臣自不會平白無故透露宮殿新修一事。
然一連尋了幾日,都未尋得。呼羯王多疑,恐是定期更換地方。
不過沒關系,我清楚還有哪里能找到這輿圖。
第七日夜,摸黑到了金華宮,那兒住著已亡國的瞾國公主。
11
想殺呼羯王的人很多,已亡國的,未亡國的。瞾國公主是唯一一個三番兩次刺殺呼羯王,卻仍活到了現在的女人。
我想大概是因為,她長得太像我的母親了。
連那三分厭世、七分疏離的眼神,亦一模一樣。
她見到我時,一點兒也不驚訝,還給我斟了我愛喝的桂花釀。
我不想浪費時間,開門見山道:「我們做個交易,你給我輿圖,我給你自由。」
她斜撐在靠椅上,把玩著一把匕首。
「你比四年前的我還要天真自負。
」
「你可知那輿圖我是如何得來的?我一次次地刺殺他,卻一次次被他按在輿圖前凌辱,我就那麼一寸寸記下來的。可每一回,我傳出消息,他都會提著傳信之人的首級,勸我省點兒力氣。被當做細作訓練的公主又如何?滿腔熱血視死如歸又如何,根本奈何他不得。給我自由,你自己可自由?呵呵……」
我笑了笑:「我能否自由,要看你愿不愿給這輿圖。」
「你拿了又如何,送不出去都是白費。」
我連飲了三杯酒,道:「你我送不出,但是有一人可以。」
她卻噗嗤笑了:「瞾國已亡,我畫那輿圖予你,讓梁國坐享漁翁之利麼?如今我已是那呼羯王最寵愛之人,待我生下他的血脈,這天下,不就又是我大瞾的了嗎?」
我嘆了口氣,輕聲道:「你知曉自己此生都不會有孕,何必說這些話來搪塞我。」
她的面色,一看便是長期服食避子湯藥。
她驚詫地看著我。
我取了木質發簪,從中間折斷,掏出一張字箋,推到她面前。
看到字箋上的筆跡和印章,她眼里閃起了不可置信的光。
「小妹還活著?」
我點頭:「不只是她,還有你阿兄的一雙兒女,如今都在梁國,他們都盼著你回去。青山尚在,莫輕言棄。此事若成,梁軍將助公主殿下奪回瞾國國土。」
……
夜里,我持燭站在窗邊,望著院里的雪松,手一松,燭火燃了一片。
木制宮殿,迅猛燃起。
我蜷縮在火光中,以濕布捂著口鼻,等著。
火滅時,呼羯王沖了進來。
我適時地暈了過去。
呼羯王的寢宮里,我口吐白沫,高燒不退,不斷囈語。
我先是不斷喊著母親,時哭時笑,后又突然冷下聲來,呢喃了一聲「阿河」
。
其余人并未在意,呼羯王卻變了臉色。
因為我喊的,是他初識我母親時,隨口編的名字。
「阿河,我厭透了這皇宮,你不知曉麼?」
「一重重的墻,他鎖我,你也鎖我!」
「你明明知曉,我是天上的鷹,不是籠中的鳥!」
「為何要這般困我?」
太醫巫醫跪了一地,無一人有救治之策。
那是自然,畢竟是我研究了許久的毒。
我一直囈語,直到呼羯王下令,將母親的骨灰,移到宮外,暫置大覺寺中。
我大病了一場,封妃典禮自是延后。
延著延著,便到了上元節。
12
上元節前日,呼羯王賜我宮外湯泉沐浴。
他說,要我與他同登長門宮樓,共睹天下之燈為我們燃放。
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,知道會發生什麼。
我半裸著坐在池中,梳洗著長發,池邊銅鏡中,眼下的三處紅痕,頗為妖冶。
我畫了眉,抹了口脂。七分顏色,十分風情。
自古權貴身側,刺客多為女色,不過就是因為色之一字,懸刀一把,卻也妖嬈勾人,殺起人來,更加方便利落。
瞾國公主就曾自貼身肚兜上抽出一根長針,刺向呼羯王的胸膛,僅差一寸,便可要了呼羯王的性命。
忽而一陣涼風,氤氳的霧氣中,熟悉的人影漸漸清晰。
「將軍好厲害的身手,湯泉層層重兵,也能進出自如。」
穆平川解下身上的黑袍,飛手扔到了池邊:「殿下該走了,到此為止了。」
我歪頭看他:「將軍輿圖拿到了?可確認了真偽?」
他點頭。
我自水里起身,他立馬背過了身去。
我披了件薄紗,輕聲道:「計劃尚未完成,我絕不會在此關頭退縮。」
拿到了輿圖,不過是給了梁軍先機。
敵我懸殊過大,戰線不可過長,必得制造一場內亂,叫他們首尾難顧,而后閃電動作,一舉拿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