避不可避的肌膚之親,卻燙得我在冬月里陣陣發顫。
孤山葛嶺,月照寒江。
他的雙眸,清晰如墨。
我忽然如魔怔了一般,仰頭問他,將來愿不愿娶我。
他怔了一下,看向江上的虛空處,語重心長地說:「殿下,肩負國之興亡者,背負血海深仇者,情之一字,最難奢望。」
那時的我,懵懵懂懂,并不明白其中涵義。
如今,我明白了,卻也已成為了他口中的難奢情字之人。
但我,沒有他那堅定的、老僧一般的跳脫塵外。
我有未盡之責,有未報之仇,可見到他、想到他,總還是有那麼一些不舍與不甘。
他則不同,心有仇恨,便只報仇恨;心有山河,便只念山河。
目標明確,從不拖泥帶水。
就像以前在我身后,手把手教我挽弓搭箭時,我心中怦然,手中不穩,他卻穩如泰山道:「殿下,無論做何事,都不可分心,專心致志,方可攻克萬難。」
靈昭寺的石階上。
他離開前,只留了一句:「成大事者,無囿私情。和親一事,臣知曉殿下早已有了決策。殿下要走的路還很長,臣不會做絆腳石。」
他知我的不甚堅定,于是幫我點了最后一把火。
7
皇兄雷霆大怒,皇嫂連夜差人喊了我去。
我到殿外時,穆平川正跪在冰冷的磚石上。
光著腦袋,一身素袍。
看著確實叫人生氣。
皇兄不舍得碎茶盞,便扔了奏折砸到穆平川身上。
「荒唐至極!」
「不可理喻!」
「氣煞朕也!」
罵一句,扔一沓奏折。
穆平川也不躲,硬抗著。
我拾起奏折,瞥見的只言片語,全與和親一事有關。
有人權衡利弊,有人嚴詞控訴,有人泣血陳情。
我跪到皇兄身前。
「皇兄不必責難將軍。他不愿娶我,我亦未必愿嫁他。」
「今朝風雨飄搖。呼羯勢大,先后滅陳、瞾二國,吞我北境,又頻頻擾我南境,北境十三州尚未收復,南境斷不可失守。」
「呼羯和姜國動兵在即,姜國若亡,大梁恐難獨善其身;然則公然示好姜國,又恐引火燒身。如今和親一事,兩國皆靜觀我大梁之態度,阿婳倒有一計,不若明嫁呼羯,暗聯姜國,里應外合,以伺良機,一舉拿下。」
「皇兄御中原,將軍守北疆,就讓阿婳往呼羯聯姻斡旋,為我大梁,爭得更多生機,可好?」
我此生唯一想嫁的,不過將軍一人。
可惜,將軍心有萬里河山,有萬民苦難,天寬地闊,卻再容不下一個趙婳了。
這世上有很多東西,都可以通過努力得到,但是唯獨情愛不行。
而情愛,也并非這世間唯一珍重之物。
我有要擔起的責任,也有要報的血海深仇。
將軍硬挺地跪在地上,聲音清冷。
「以命為餌,以身飼虎,殿下大義,國之大幸。」
皇兄氣得發毛,拂掉了一案的奏折,將軍卻繼續說著。
「公主并非莽撞之人,陛下不妨信公主一回。」
皇兄再不想聽,攆了我們出去。
皇嫂說,那夜皇兄盯著畫師作的那幅生辰游園圖卷,一宿未眠。
圖卷上,十七個皇子,九個公主,飲酒、作詩、斗蛐蛐、蕩秋千、放花燈……各得其樂。
如今,卻只剩比武敗北的皇兄和樹上跌下的我了。
次日,他秘密接見了姜國使臣,與使臣不眠不休論辯了三日,期間還召見了宰輔、軍機大臣、鎮北將軍若干人等。
皇兄問我可有明確目標。
我說,殺賊人,取輿圖,開城門,迎梁軍。
皇兄終是下了決心。
隨后,一道安寧公主和親呼羯的圣旨昭告天下。
我接了圣旨,站在深秋的府院里,望著兩府間的那堵青墻,想象著將軍此時在做什麼。
舞劍,煮酒,還是閱邊疆來報。
就像曾經他督導我練劍時一般。
我在庭中舞劍,他在廊下烹茶。
他的視線落在書卷上,卻還能時不時出聲指點我的失誤之處。
為了吸引他的注意,我總故意做錯。
他也不惱。
以往,我總翻了墻就去找他。
這次,我只看了看那墻上的青瓦,便走了。
也因此,很久以后,我才知道——
鎮北將軍穆平川,那日根本就不在府上。
他在靈昭寺的內堂密室,待了七個日夜。
是以——
他一襲袈裟,帶著一群武僧,出現在和親儀仗時,我一時未反應過來,發生了什麼。
8
那時我拜別了皇兄皇嫂,上輦前,視線逡巡了一圈,未見他。
王公大臣、宗室親眷,到得齊整。
連平日不大搭理我的何娉婷,也來了。
我經過時,她垂淚道:「公主大義,臣女望塵莫及。以往未能深交,遺憾之至。勞什子將軍,都是浮云。自此以后,您便是臣女唯一之楷模。」
我哭笑不得,宰輔向來會講故事,這多半是他的功勞。
余下諸人皆目露哀色,仿似都已看到了我的下場。
呼羯王殘暴不仁,視女人為玩物,曾經戰敗之國進獻的公主,能有什麼好下場?
但我不喜這送葬般的場景,令山禾放下垂簾。
簾幕合上前,只見一僧捻著佛珠,捧著頌缽筆直走過。
是將軍。
容貌不是他,但我知,是他。
我正要撩簾,他出聲制止了我。
「貧僧悟心,隨殿下北上呼羯,為殿下祈福,阿彌陀佛。」
我想起那日在靈昭寺,將軍問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