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便接過藥箱,向前狂奔。
河邊聚滿了人,乞丐仍在水中掙扎,卻無人施救。
微服私訪的年輕君王,此時還沒有趕到。
我想也不想,摘下藥箱,躍入河中,費力救起了乞丐。
他的嘴唇凍得青紫,已然失去了意識。
我拼命按壓他的胸口,直到他吐出臟水,悠悠轉醒。
「我是女醫,你嗆了水,肺有濁音。我現在要為你施針,明白嗎?」
他怔怔道:「女醫……也愿意救我這樣低賤的人嗎?」
我頭也不抬,找準穴位,扎了下去。
「醫者眼中,不分高低貴賤。只要是病人,我都愿意救。」
那年輕乞丐的眼中流露出非常復雜的神色,輕聲說:「謝謝你,將來若有機會,我會報答你的。」
有風吹過,十分寒冷。
我冷得發抖,手指戰栗,仍要努力為他施針。
肩上有沉重溫暖的大氅落下,我抬頭,落入了一雙極熟悉的眼眸。
皇帝,李同煊。
他竟沒有去聽琴,而是圍觀了我救人的全程。
07
不遠處,琴音變得越發急躁。
大概是因為等不到李同煊,謝明嬌著急了。
上輩子,長公主將我送到樓閣上撫琴。
那是燈會上最奪人眼球的位置,許多勛貴之家都想把女兒送上去。
長公主把那位置留給了我,但那是有條件的。
她讓我練習近百次,一顰一笑、一弦一音,都務必完美地踩在陛下的喜好上。
為的是,讓陛下對我一見傾心。
當然了,這樣投資巨大的演出,也會有演砸了的可能。
所以長公主與我有個約定。
倘若我失敗了,她就要讓龜公好好「調教」我。
所謂「調教」,就是在保全我處子之身的前提下,任由他們折騰蹂躪。
用針、用手、用鞭子、用蠟燭。
我曾親眼見過被「調教」好的姑娘,眼神空洞而絕望。
長公主和善微笑:「明月,別怪我心狠。只有這樣,你才會全力以赴,不是嗎?」
彼時她這樣對我,相信此刻也會這樣對待謝明嬌。
所以,當琴音消失、謝明嬌出現在橋頭的時候,我也不覺得奇怪了。
當人心里裝滿恐懼的時候,都是會盡力一搏的。
謝明嬌擠開人群,向我們走來。
她十分注意自己的儀態,步步生蓮,裙裾如水。
行至李同煊面前時,她捏著嗓子,柔婉出聲:「這位公子,是不是您的香囊掉了?」
她纖長潔白的手指間,是一個香囊。
那是長公主的第二計,用香囊制造偶遇機會。
長公主相信,只要自己教養出來的女子被李同煊看見,李同煊就一定會愛上她。
上輩子,她的辦法奏效了。
可是這一次……
李同煊只看了她一眼,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:「不是我的。」
還沒等謝明嬌繼續發揮,他向我俯下身來,柔聲問:「敢問姑娘姓名?」
謝明嬌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,怨毒地看我一眼。
其實我也不知道李同煊在想什麼。
上輩子,他重女子顏色。
后宮中的妃嬪爭奇斗艷,唯恐自己眼角多一絲細紋,就會失去君王寵愛。
此刻我蓬頭垢面,衣服上還在滴水,毫無容色可言,他應該非常厭棄我才對。
可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神,卻是從未有過地認真。
「敢問姑娘姓名?」李同煊又問了一遍。
我仍舊為乞兒扎針,頭也不抬:「治病救人,醫者本分,不須過問我的姓名。」
謝明嬌長舒了一口氣,又舉著香囊柔聲道:「公子……」
這次,李同煊沒說話,他身邊的侍衛開口了。
「公子都說了不是他的香囊,你聽不懂人話嗎?!」
謝明嬌被推搡出很遠,只能遠遠地看李同煊和我交談,臉上滿是焦躁嫉妒。
她聽不見我們的對話。
因而不知道,面對李同煊送我回醫館的提議,我的回答是——
「不必了。」
她所希冀的榮華富貴、君王寵愛,對我而言,不值一提。
08
在元宵燈會上跳河救人、施針問診的義舉,令我名聲大噪。
都城中人人都知道,徐神醫教出了一個仁愛勇敢的女醫。
李同煊幾次微服私訪,來醫館找我,都被我拒之門外。
他一向傲氣,只有后宮嬪妃諂媚等待他,沒有他耐心追求誰。
我以為他不會再來尋我,可下一次,他還是會出現。
提著花燈,或是夜明珠,或是西域寶石,東西一次比一次貴重。
這令我感到困惑。
曬藥材的時候,我問徐大夫:「為什麼有的人,我對他好的時候,他對我平平無奇;我懶怠理會的時候,他反而殷勤小意?」
徐大夫頭也不抬,淡淡道:「這和你對人好壞無關,和你的價值有關。倘若你的價值人人可以取代,那你也就不值一提了。可若你的價值獨一無二,有眼光的人,便會努力追逐你了。」
原來是這樣。
上輩子我依附于李同煊,自然要努力博他歡心。
后宮中想要博得君王寵愛的人太多了,偏寵如我,對他來說,其實也沒什麼不同。
可這輩子不一樣了,我能靠雙手獲得我想要的人生,李同煊對我而言,不再重要。
他反而看重我的特別,想要努力追求我。
人心其實早分了貴賤,只是上輩子的我不知道。
門外的人影依舊立著不動,不愿離去。
徐大夫老神在在,幽幽道:「那公子衣著不俗,是顯貴人家,你怎麼不給他留點面子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