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林驚風想了想,說:「恐怕困難。」
我輕輕笑,眼神陰鷙:「倘若他意圖弒君呢?」
林驚風臉色霎時冷凝,寒聲道:「公主要以身犯險,臣不能答應。」
我把暖玉一把拍到桌面,硯臺上的墨汁起了漣漪,「林驚風,你不幫我,自然會有別人幫我。你可想清楚了!」
御書房里寂靜一片。
窗外有鳥兒啁啾,有燦爛暖陽,但窗里面,只有無聲對峙的我和他。
林驚風久久地凝視著我,聲音有點兒沙啞,他說:「阿靈,你只會逼我。」
他不再叫我公主,他喚我阿靈。
以前他總說,阿靈,你還有我。
但他今天說,阿靈,你只會逼我。
我的心口如同刀絞般難受,可我的聲音卻平靜無波:「林驚風,你答應過我的,此生不渝。」
他沉默了許久許久,久到我以為他會扭頭就走。
然而他開口,目光晦澀:「有這一次,還會有下一次,還會有下下次。阿靈,你要走到什麼時候,才會想停下來呢?」
我輕聲說:「林驚風,我也不想的。」
我把沉重的旒冕摘下,在他面前露出本屬于明宜長公主的臉龐來。
窗外的一縷陽光溫柔地拂過我的發梢,而我的臉色蒼白: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。父皇盡到了,所以才有了這這江山盛世。母妃和外公也盡到了,所以我才能沒心沒肺地長到十四歲。這責任終于落在我肩上,我可以停,可以逃,但如果我停了我逃了,阿陵怎麼辦,天下百姓怎麼辦?」
我深吸一口氣,再轉過身看他的時候,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燦爛笑容。
「林驚風,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像十四歲那樣,可以那麼痛快地愛你。
」
他的眼神一痛,伸手將我抱在懷中,低聲嘆:「阿靈……」
他終究還是答應了我。
16
后來史書工筆,寫發生在早春時節的燕墟浩劫。
寥寥數語,給謝韜定了性——
一個意圖謀逆的亂臣賊子。
史書不會寫,那一場浩劫,大火焚燒了半座城池,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。
史書也不會寫,一貫溫文爾雅的謝韜握著匕首挾持著我,刀刃劃開了我的脖頸。
那日拂曉,我是怎麼活下來的?
林驚風單騎迎陣,火焰紅光照在他身上,卻照不亮他冰冷的神情。
我看見他搭弓,我看見他拉弦。
我看到那貫穿謝韜的腦袋的飛矢,箭尾白羽猶自顫動。
一簇血飛濺到我臉頰,謝韜的尸身沉重地倒在了我腳下,我沒有回頭看。
我的背脊貼著城墻,一寸寸滑落。
將軍勒馬,玄靴踏血而來。
林驚風伸出手,抱起了我。
而我蜷縮在他的懷抱里,渾身戰栗,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他親吻我額頭,輕輕拍我背脊,「沒事了,阿靈,沒事了。」
我仰頭看他,他亦垂睫看我。
拂曉熹光,輕輕掃在他眉目。
他的眼睛向來如寒潭霧繞,唯獨看向我時,日出霧散。
這一刻,與我記憶中的片段重疊,多年以前外公逝世的那個冬夜,我抱著他哭,他替我擦干眼淚。
那時他說,刀山火海,他替我闖。
他做到了。
我顫抖著問:「我是一個好皇帝,對嗎?」
他也低聲,像在安撫:「是的,公主。」
我輕輕笑,笑聲漸漸化作悲鳴:「我是一個好皇帝啊。」
林驚風將我抱得更緊一些,就好像一輩子也不會放手。
他說:「公主,你想哭就哭出來。
」
我搖搖頭,又笑:「林驚風,我以前太喜歡哭了,現在反而不嬌氣了。」
他卻說:「那不是嬌氣。」
拂曉的霞光與仍在燃燒的火光交織,灰燼輕輕飄在空中,好似春曉楊絮,竟有幾分繾綣意味。
「能被人保護,是幸運;愿意站出來保護別人,是勇敢。」林驚風看著我的眼睛,神色溫柔,語氣鄭重,「公主甚是勇敢,臣心悅之。」
17
暮冬時節時,江南有密報傳來,徐妃有孕。
我還來不及喜悅,緊接著卻是另一則消息——身懷六甲的徐妃,失蹤了。
與此同時,沉寂已久的突厥人送來賀儀,慶賀我朝天子有了第一個龍胎。
與賀儀一起送來的,還有突厥人的求親書。
突厥人要替他們的新王求娶明宜長公主謝靈。
這是要挾,以籌碼換籌碼的要挾。
突厥人以為皇位上的是阿陵,賭他會為了龍胎而棄我于不顧。
阿陵連夜給我寫信,說,阿姐你絕不許答應。
我垂下眼睫看信紙,信紙邊角兩三點褶皺,我再熟悉不過。
是淚痕。
念及于此,我捏緊了手指,面無表情地看著座下群臣爭論。
在一派「求陛下恩準突厥求娶,以彰我朝風度」的言論中,林驚風站了出來,語氣冷淡。
「諸位大臣平素鐵骨錚錚,如今卻爭先恐后地將弱女子推出去維和,實在是叫人大開眼界。」
大殿內寂靜無聲。
林驚風躬身向我,朗聲:「臣懇請陛下允臣帶兵出征,不踏平突厥,誓不還鄉!」
我點了林驚風做主將,趙謀做副將。大軍浩浩蕩蕩出征,一去就是三個月。
期間,徐妃被先行一步送了回來。
我沒有見她,因為我心知肚明,我的弟弟曾在某個深夜,做出了選我棄她的決定。
我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去見她,故而,干脆不見。
18
林驚風班師回朝的那天,帶回了一個懷孕的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