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他笑了,摸摸我的發頂,又叮囑:「你有可用之人,但也要學會防范。君王之道在制衡,朕曾經教過阿陵,如今也要教給你。」
他吩咐后事般的語氣,令我忍不住哽咽。
我狠狠地磕頭,一字一句:「謝父皇成全!」
他笑了笑,重新闔上眼睛。
我輕輕往外走去,走遠了,聽見他在身后說:「阿靈,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,就去過你自己的人生。」
我捂住嘴,眼淚無聲墜下。
14
景和二十一年,父皇駕崩,阿陵繼位。
他的病越來越重,太醫院開的藥收效甚微。
我去乾清宮看他,他望著我,裝作若無其事般問我:「阿姐,我是不是快死了?」
他在我面前,從來不說「朕」。
我握著他的手,輕輕搖頭:「阿陵,你不會死的。太醫說了,只要你能靜養,不吹風,病情就會好轉。」
阿陵撐著頭看我,伸出一根手指覆上我眼角,微笑:「愛哭鬼。」
我瞪他,他便說:「阿姐,我是不是很沒用啊,這麼久了,仍然沒有孩子。」
我說:「你別擔心了,阿姐有辦法。」
阿陵就笑:「有什麼辦法啊?你替我生嗎?」
我屈指彈他額頭:「我替你做皇帝行不行?!」
阿陵驚愕地瞪圓了眼睛,過了好久才吐出幾個字:「你可真瘋啊。」
他盯著帳頂瞧了會兒,自己先笑了:「瘋是瘋了點,但……確實是個好主意啊。」
我開始替阿陵上朝。
我服下毀掉嗓音的藥,將聲音變得嘶啞。
我日日戴束胸、穿厚底靴,換上一身龍袍。
我蘸著朱砂批閱奏折,從生疏到熟練,我已經可以在十二旒冕的遮擋下,大發雷霆,訓斥淮南王上書選秀擴充后宮的行跡不忠不孝。
我把奏折摔到淮南王面前,他一張老臉漲得通紅。
我冷冷地掀開眼皮,慢條斯理道:「燕墟尚缺一名禮官,就派謝韜去守著吧。他父親不知禮數,就讓他學成了再回淮南,好好教化百姓。」
謝韜是我堂弟,淮南王的兒子。
也是……宋太傅等一干老臣昔日力薦的太子人選。
我毫無感情地彎了彎嘴角,問他:「謝韜可有疑慮?」
淮南王的眼神閃了又閃,終于在謝韜的拉扯下一同跪下,不甘不愿地稱:「陛下圣明。」
下朝后,阿陵評價我:「阿姐,你越來越不像個女孩子了。」
我把冠冕摘下放在一旁,順手撥十二道珠子玩兒,漫不經心地答一句:「我若還像個女孩子,誰能臣服于我?」
他一口氣喝完了藥汁,往嘴里丟顆蜜餞,又順便丟給我。
我看也不看:「我不吃這些東西。」
他就笑:「你以前明明最愛吃。」
我也跟著笑:「我現在是皇帝了,該戒的都得戒。」
他聳肩:「哇,這麼夸張?那我不敢做皇帝了,你一直做著吧。」
我看著他毫不作偽的神色,慢慢斂了笑:「阿陵,你去江南養病吧。」
他困惑看我:「為什麼?」
我垂下眼睫,遮擋眼底一絲陰霾。
我該怎麼告訴我至親至愛的弟弟,他的阿姐,為了讓他接過這江山時,身邊再無群狼環伺,正準備以身為圈套,為他斬斷宗室犯上作亂的野心。
我閉了閉眼睛,什麼也沒說。
過了好久,我抬起頭,對著阿陵淺淺地笑:「秋天馬上到了,京城太冷。太醫說了,江南溫暖濕潤,對你的病情有好處。」
阿陵無知無覺地點頭,一口答應了,想了想又說:「我能不能把徐妃帶上啊?」
徐妃是他的青梅竹馬,一個極乖巧可愛的小女孩。
我點頭說好,阿陵就喜上眉梢,說:「明年春天再見面的時候,你就能看見你外甥了。」
我失笑。
一個月后,兩輛馬車從皇城偏門悄悄出發,帶著藏匿于陰影中的無數暗衛,一路駛向了江南。
我站在皇城最高的宮闕上,遙遙相送。
落日余暉映在每一座宮殿,夕霞涂抹了淺淺的橙紅。不遠處有倦鳥緩慢振翅,凝成了燦爛背景里的三兩點水墨。
高處的風似乎更冷一些,卷過了我的龍袍,也卷過我額上旒冕。
我的小阿陵,有了他心愛的女孩子,他們會在山水靈秀的煙雨江南,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。
我想,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。
我想,我再沒什麼后顧之憂了。
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啊,可為什麼,我心里那麼沉重,沉重得好似幾千年幾萬年不曾消融的冰川?
15
翌日,我召見林驚風。
「謝韜如何?」我這樣問。
林驚風答:「此子聰敏,比淮南王更懂隱忍圖謀。」
我無可無不可地點頭,笑:「那便留不得。」
林驚風一時沒有說話。
我抬眼看向他,發現他也正在看我。
隔了旒冕的十二道垂珠,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里藏了些什麼東西。
我慢慢問:「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?」
林驚風搖頭,不答反問:「公主還會做噩夢嗎?」
我捻著掌心暖玉,微笑道:「我登上皇位后,再也沒做過噩夢。」
我在說謊。
登上皇位后,我做的噩夢更多。
林驚風定定地望著我,像是透過我又看到了誰。
是誰呢?是從前那個愛哭的謝靈嗎?
我攥緊了暖玉,強迫自己不許分神,把話題轉了回來:「淮南王蠢笨,謝韜卻聰明,逢災逢禍時會開倉放糧,深得民心。
我要殺他,得名正言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