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揮袖屏退眾人,轉過身嚴肅地對阿陵說:「外公每次出征前,都會寫一封遺書,你知道嗎?」
阿陵愣住了。
我笑,笑容悲哀,「我們倆都不知道,因為以前,這封遺書是寫給母妃的。他在遺書里說,忠勇侯府樹大招風,榮耀難以為繼,他若戰死沙場,我們務必要謹慎圖謀。如果無力爭斗,他在西南給我們留了家產,可去西南避禍。」
在我們倆沒心沒肺地享樂的時候,有人已經為我們做好了長久之計。
阿陵的眼圈漸漸紅了。
我厲聲道:「不許哭!」
阿陵擦干眼淚,梗著脖子說:「我沒哭!」
空氣安靜下來,長壽面在冒熱氣,我們倆誰也沒動筷子。
阿陵突然說:「阿姐,我想做皇帝。」
他從小體弱,最大的夢想就是做一個閑散王爺,種種花,賞賞月。
就在不久之前,他還跟我撒嬌,說不如讓我當皇帝。
我愣了一會兒,問:「為什麼想了?」
阿陵笑了,病弱的臉上顯出一抹生氣:「我總不能一直讓你擋在前面,有風雨的話,也該我來扛啊。」
不知道什麼時候起,他長得比我高了,輕易就能伸手揉我發頂。
「阿姐,佩柔都告訴我了,你每晚都睡不好,整個人瘦了一圈。」
我的小阿陵,和我有著一樣的心思。
我想保護他,他也想保護我。
倘若母妃泉下有知,一定會很欣慰的吧。
我還要再說話,佩柔推開門,臉色發白:「公主,忠勇侯……歿了!」
我失手打碎了茶杯。
外公膝下無子,病重片刻清醒時,開了宗祠,把林驚風認做嫡孫。
這位戎馬一生、為兒孫籌謀半生的老人,在臨死前走了一步棋。
我看不透,也無力再猜。
我坐在馬車里,一身縞素,抱著阿陵嚎啕大哭。
阿陵攬住我肩膀,聲音沙啞:「阿姐,你還有我。」
模糊淚眼里,我看見我的小阿陵,收斂了往日的悠閑散漫,神情哀傷而鄭重。
忠勇侯府里,不斷有紙錢灰燼飄出。
馬車停下,我跌跌撞撞往里走,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對我說:「公主節哀。」
我倉皇地點頭,撥開擋路的人。
通往正堂的回廊,怎麼就這麼長?
我撞到了誰,撂下抱歉就繼續往前走。
那人卻拉住了我的胳膊。
是林驚風。
他說:「公主節哀。」
從十一月到三月,我聽了無數句節哀。
我說:「我不想聽到這兩個字。」
林驚風沉默著,我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前。
我看不見身后的他,究竟是怎樣的表情。
8
蠟燭燃盡。
換一支。
又燃盡。
又換一支。
白色的燭淚層層疊疊,吊唁的賓客來來去去。
等到殘月爬上天穹的時候,人也都散盡了。
我的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,佩柔攙我起來的時候,我雙膝一軟,差點重新跪下。
林驚風扶住了我。
我沒有力氣,站也站不穩。
林驚風皺了皺眉,將我打橫抱起,大步往外走去。
「公主,」他仿佛隱忍了怒氣,「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?」
他深潭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,再不是寫滿拒絕,而是寫滿在乎。
月色很美,美到蠱惑人心。
一定是因為我太疲倦了吧,疲倦到忘記如何做一個高貴的公主,所以我才會在此刻伸出手,抱住了林驚風的脖頸。
這一刻,我是謝靈,不是身負重擔的阿姐。
我放縱自己抱住我的心上人,在他懷里失聲痛哭。
「林驚風,」我抽泣,「我記得你以前很討厭我。」
他承認了:「是。」
我繼續抽泣:「你以前不要我的劍穗,說我不配。」
他遲疑了會兒:「我仿佛不是這樣說的。」
我把鼻涕眼淚蹭到他衣襟,哽咽:「我不管,你就是這麼說的!」
他縱容我,輕輕地笑,語調溫柔:「好好好,我就是這樣說的。」
我眼圈和鼻尖通紅,瞪他:「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我會很難過?」
他凝視我,輕輕說:「對不起。」
我拿手背擦眼淚,平靜地說:「你不用說對不起,其實我現在能理解你了。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,突然看到一個一出生就擁有一切的人,是會羨慕乃至嫉妒的。」
林驚風目光暗了暗,要說話,我不讓。
我繼續說:「我母妃還在的時候跟我說過,人這一輩子的禍福是有數的,有多大福氣,就要吃多大苦頭。我已經享完了我該享的福,開始去吃我該吃的苦了。林驚風,你還討厭我嗎?你還嫉妒我嗎?」
話音到了最后,已經破碎斷續。
不許哭,阿靈,不許哭。
林驚風打斷我:「公主,別說了。」
他的目光里是不忍,是心疼。
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:「林驚風,我的母妃走了,我的外公也走了。最疼愛我的人,他們都走了。」
林驚風沉默了許久,才輕聲說:「公主,你還有我。」
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。
他亦低頭看向我,目光深邃,一字一句,是永不背叛的誓言。
「臣愿追隨公主,此生不渝。」
忠勇侯府跌打損傷藥最多,林驚風取藥油在手心捂熱,輕輕貼上我膝蓋。
我嘶了一聲,不自覺將膝蓋往后縮。
他攥住我腳腕,似笑非笑:「現在知道痛了?」
下一秒陡然就嚴厲:「痛也得忍住!」
我委委屈屈地看他,他又軟和了腔調:「不上藥的話,你明天沒法走路了。」
我就耍無賴:「那你抱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