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陵作勢生氣,嚷嚷著:「他不說我也肯定會照看啊!」
宮門推開一線,寒風灌了進來,剛剛還氣勢極盛的阿陵捂著胸口咳得昏天黑地。
我一邊笑他,一邊喝令宮女關上門。
宮門不僅沒有關上,反而開得更大。
我惱火地站了起來,將阿陵擋在身后,呵斥道:「嫌自己命長麼!」
宮門處徐徐轉出一個宮裝身影來,釵飾深紅淺紅,喜氣洋洋。
是元妃,我母妃的老對頭了。
元妃聲比鶯啼,婉轉帶笑:「公主是在罵誰呢?不知是不是預言自己的親外公?」
我勃然大怒,拂袖道:「元妃慎言!」
母妃將我拉到她身后,笑容溫和:「元妃大駕光臨,是為了激怒我的嗎?」
元妃笑意盈盈,俯下身來,仔細打量我母妃的臉龐,「林妃,你寵冠后宮這麼多年,容貌早已衰敗了,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,你之所以還能懷上孩子,完全是因為你有個好父親。但你父親死了,你以后又待拿什麼爭寵呢?」
母妃臉色煞白,聲音卻鎮定:「佩柔,把皇上請過來,說元妃想問問他我憑什麼寵冠后宮。」
元妃登時變了臉色,拂袖就走。
過堂風沖進宮殿里,阿陵咳得更厲害了,捂著胸口不能說話,長長的喉鳴聽得我膽戰心驚。
我慌忙解開他的衣領,將引枕壓在他襟懷,大聲疾呼:「佩柔,請太醫!」
元妃笑著離去,珠釵搖搖,振音四響,「林知笛,你兒子和你父親的忌日,會在同一天嗎?」
5
景和十九年的十一月,后宮發生了三件大事。
十一月廿七,帝得第六子,賜名麒。
十一月廿八,林妃薨,追封懿善皇后。
十一月廿八,元妃被貶為庶人,打入冷宮。
十四歲那年的初冬,我失去了我的母妃。
元妃的詛咒使她氣血攻心,早產血崩。
父皇雷霆大怒,連帶著對元妃所出的四皇子都厭惡了起來。
他子嗣單薄,前頭幾個兒子都不足十歲就夭折了,順利長大的只有四皇子和阿陵。
阿陵生有哮癥,四皇子寡德笨拙,父皇把希望寄托在了紫微星轉世的阿麒身上。
阿麒是我的新弟弟,一個見人就笑的弟弟。
凡是見過阿麒的人都夸,六皇子面容平和寧定,有帝王之氣。
阿陵說:「阿姐你知道麼,昔日跟風踩林語宮的,和如今夸阿麒的,是同一批人呢。」
踩林語宮,是為了太子之位。
夸阿麒,也是為了太子之位。
我幫他把被角掖好,問:「阿陵,你想做皇帝嗎?」
阿陵嚇了一跳,又開始咳嗽起來,等到咳嗽才歇,他就立刻說:「我不想!」
我笑了笑:「可是我們一日不站到最高處,就一日要擔驚受怕。只有最高的權勢才能獲得極致的臣服,阿陵,你和阿麒之間,必須要有一個做皇帝。」
阿陵哀嚎一聲,把頭藏進被子里,說:「你去做皇帝吧,我讓給你了。」
我隔著被子錘他,錘完了說:「你好好喝藥,我先走了啊。」
宮廷雪深,車轍一路印到了忠勇侯府門口。
那一場戰事,我外公身負重傷,卻仍奪回了我們的城池。林驚風帶著輕騎深入敵腹,以突厥王最寵愛的小兒子為人質,逼迫他以城池相易。
佩柔說:「娘娘被追封為皇后,公主可知是為何?」
為何?
林驚風的功勞使他獲得大將軍的功祿。
但忠勇侯的榮耀已經封無可封,父皇便給林家的外孫以皇嫡子的尊榮。
我握著外公蒼老的手,靜靜看著他昏睡的模樣,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院里有棵梨花樹,樹上無花,唯有落雪。
去歲春暮,我還是無憂無慮的公主殿下,遇見了心上人,就勇敢地告訴了他。
今年早春,我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,身邊沒有阿陵,身后也沒有母妃。
我想我是長大了,因為那一場以死亡為代價的后宮爭斗,讓我拼了命地想要爭奪權勢。
梨花樹下的怦然心動,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。
嘎吱的踏雪聲起。
是林驚風。
大漠風沙,寒夜星月,將他打磨得愈加鋒利,浴血而戰的他,已經有了統帥千軍的氣息。
他坐在了我對面,沉默地看著我,他的目光里不再有鄙夷,反而有物傷其類的憐憫。
良久,他說:「公主節哀。」
我問:「林驚風,你家仇得報了嗎?」
他點了點頭,一字一句皆是血腥:「以百倍相報。」
我又問:「那你可以履行諾言了嗎?」
他不說話,深潭霧繞般的眼睛定定地將我看著。
我笑了:「也是,我外公時日不多,而你權勢正隆,不肯允諾也是情理之中。」
我站起來要走,腳下一滑,林驚風將我扶住。
第一次,他觸碰到我,卻沒有放手。
「臣愿追隨公主,此生不渝。」
我轉身看他:「林驚風,我要報仇。」
林驚風說:「好。」
我說:「我要四皇子死。」
林驚風沉默地看著我,說:「好。」
我又說:「我要我的弟弟登上皇位。」
他沒說話,伸手揉我的發頂。
我后退一步,戒備地看他。
林驚風嘆了口氣,說:「公主你知道麼,姑娘家家的,不應該活得這麼累。
」
我的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,又覺得太過丟臉,慌忙拿帕子擦。
然而手指不穩,帕子掉在了雪地上,我蹲下去撿的時候,林驚風拉住我,將我摁在他懷里。